第三章 真守,在主场体验客场的滋味(1 / 2)
年关将近,从日本列岛北方吹来的寒风令道路旁的落叶翩翩起舞的十二月二十九日。
突然发生了一件事。
妈妈从川崎来了。
拿著打扫用清洁剂来到了真守的家──
「……唔、我的腰……」
是因为做出太勉强的姿势吗?用抹布擦客厅到一半站了起来,腰就发出了「啪叽」的声音。
(好痛……想起羽毛球社年终集会了……)
那是年内最后一次社团活动时间,全员说出这一年来的感想之后,就必须用抹布在练习场所的体育馆擦地板的传统活动。
她能够把回忆当作怀念过往的其中一页看待,或许也是自己有所成长的证据。但是,现在只不过是擦个连当时一半面积也不到的地板,腰就痛到受不了,实在是令人笑不出来的事态。
退化,或者说是老化。真讨厌啊。
(还是别想了,一定也跟在书店搬纸箱有关系。)
现在真守所住的「练马皇宫」五〇三号房中,沙发前的小型地毯已经被移走,椅子放在厨房餐桌上,进入了绝佳的抹布擦地板时间。
「妈──我按照你说的把客厅擦乾净了──可以把椅子放回去了吗?」
真守呼唤著人应该在更衣区的母亲栗坂美津子。
美津子把房间内的所有窗帘都丢进洗衣机洗,收拾洗脸台的空间,并用抹布仔细擦拭,发挥著她勤劳的个性。
「妈。」
「──哎呀,真守?你来得正好,这些化妆品和喷雾全都还要用吗?瓶子都生锈了,我丢一丢吧──」
「我自己做就好,你不要擅自帮我丢!我刚刚问你,我把地板擦乾净了,椅子可以归位吗?」
「哎呀哎呀,还不行!擦完之后还要打地板腊才行,暂时不能在那边走动。」
「咦──为什么?麻烦死了……」
听到真守不小心说出真心话,美津子挑了挑眉毛。
「我知道啦,我只是想一下而已。」
「麻烦也要做,这种事情就是一年一次,你至少要在大扫除的时候好好打蜡。就算只有一个人住,地板也会出现伤痕。」
看来美津子又要滔滔不绝地说教,可以的话,真想把耳朵给塞起来。
(妈妈可真爱乾净。)
明明自己说过会在跨年那天以前回老家,结果美津子竟然未经告知直接来到了练马,原本有不好的预感,担心发生了什么事,结果她来了一后就一个劲地打扫女儿住的房间。
「幸好我有过来看,我心想说你一定会放著今年的脏污不管,直接回老家,看来我猜对了。」
──没错,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
美津子说自己在川崎站前买新年要用的东西时,就顺便来到了练马。但是看她穿著出门用的刺绣花纹针织外套,还卷起衬衫袖子穿上围裙,怎么看都不像是「顺便」,分明是进入战斗模式的主妇。
「虽然你说是今年的脏污,但其实也没那么脏啊……我好歹有用吸尘器打扫过。」
只偶尔会在周末打扫就是了。
「不对,只靠吸尘器就觉得自己有扫过的想法是不行的,不然我问你,你上次是什么时候打扫窗户的?」
「咦?」
「擦窗户的工作,寝室跟客厅的窗户。」
美津子突然其来的问题让真守歪著头,僵在原地不动。
「嗯、呃……八月?的月底?我记得有台风的时候的确有……」
真守察觉自己就快被美津子骂了,立刻单手抓著抹布喊说「我去擦!」打算一溜烟逃跑。
「等等,擦窗户的时候,要用报纸和两块抹布。」
美津子突然下了指令。
「……报纸。」
「对,先用一般抹布沾水擦拭,再用揉圆的报纸擦一次,最后再拿乾抹布擦,这样才能防止脏污,窗户才会又亮又乾净。」
THE‧主妇豆知识对话。
这次轮到真守叹了一口气。
「……妈,我这里没订报纸,所以没有报纸可以用。」
「哎呀呀……」
「另外,这里的抹布只有我刚刚拿来擦地板用的,还有你拿来擦洗脸台的那块而已。」
她指了指美津子的手边,也就是说,这里没有可以乾擦的抹布。
「嗯──怎么办?你从昭和时期累积的豆知识似乎得更新一下才行,或许早就已经不适用于现代社会了。」
「──你、你干嘛用那么自大的口气说话!立刻给我去超市买擦窗用的布回来,还有新的抹布!」
「咦──要买擦窗布的话,就不用买抹布了吧?」
「又不是只有窗户需要打扫!」
被妈妈催促著快点出门的真守,只好逃跑似地离开了自家。
美津子对打扫的要求真的很严格。
现在不愧是大扫除的季节,超市的日用品区有非常充分又齐全的打扫用具。她按照美津子所说,买了擦窗布和抹布,顺便去逛原本没预定要去的贺年区,买了一个小镜饼组合。
(这个要拿来当作我家小橘的善始善终装饰品。)
呵呵呵!她不禁扬起嘴角笑了出来。
真守的温州橘子「小橘」,从秋天开始就不停地结果,外皮转黄的果实已经分给叶二或是自己吃掉,现在只剩下一颗乒乓球大小的小橘子。
只要把最后一颗橘子叠在镜饼上面,应该就会是个超级可爱的元旦装饰品吧?不对,铁定是超可爱的装饰品。还可以拍下来设定成手机的待机画面。
她一边佩服自己想了个好点子,一边走回公寓。
坐电梯到五楼后,真守疑惑地睁大双眼。
自己的家门半开,一名像是在拉保险的女性似乎正朝著内说话。
(──啊、不对。)
那不是自己家,是隔壁家。从门里探出头的是一名男子,看那身高,是亚泻叶二。而半开的门也是五〇二号房的门。
那位看起来像在拉保险的女性是──
(是我妈!)
是美津子妈妈。
真守费尽苦心才不要让自己手上的超市塑胶袋滑落到地上。
她忽略周围的任何声响,集中精神偷听美津子和叶二之间的对话。
「──我女儿这段期间一直受你照顾,真的很不好意思,前几天似乎连我儿子都来打扰你。这只是一点小礼物,不介意的话请收下吧。」
妈妈拿著好像是从川崎的购物中心买来的包裹,对著看起来似乎有点困扰的叶二微笑。
「我听说你太太很喜欢做料理,所以我买了高汤组合当作礼物。」
「……太太?」
「是的,可以请帮我传达给你的太太吗?我们全家都非常感激你们对我女儿的照顾。」
妈妈又加深了脸上的笑意。
「今天真是让我太惊讶了,因为女儿的说明不足,我以为你是一名独居女性,没想到『亚泻小姐』已经结婚了呢!」
怎么办?她果然是来打探亚泻先生的。是谁说出去的?佑树吗?不赶快阻止妈妈不行,得赶在事情无法挽回以前。
心里明知该赶紧上前,但双脚像铁棒一样僵硬到动弹不得。
叶二面对真守的妈妈时,那张困惑不已的侧脸在想些什么,几乎可说已经昭然若揭了。
「你太太呢?到了年底仍然还在工作吗?」
「不……不好意思。那个,请问一下,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呢?我实在听不太懂你说的话。」
「哪个部分呢?」
「我没有太太,目前单身。」
叶二简短说明后,妈妈脸上的表情和血色一口气全数消失。
真的是唰一声消失。
从母亲的角度来看,女儿崇拜到常常跑去打扰的「邻居」,一定得是一位温柔善良的单身女性,就算退一百步也必须是一对年轻夫妻。
「……一个人?一直住在这?」
「对,差不多要四年了。」
「这样啊──」
「妈妈!」
她焦躁不安的身体催促著自己,现在可终于成功出声打断了对话。
叶二和美津子都看著真守。正当她用跑的靠近他们俩时,美津子也同时快步靠近她。
美津子一抓住真守拿著超市袋子的手腕后,便立刻折返回真守家。
「──那个,亚泻先……」
「进去!」
就算真守想跟叶二说点什么,美津子也毫不留情地把她关进五〇三号房中。
经过短短的室内走廊,来到了客厅,美津子终于停下脚步。
真守之所以一直说不出话,是因为她看到对方穿著外出用羊毛大衣的背影正微微颤抖著。
「……你们在交往吗?」
听到美津子压抑著声音所问的问题,真守点点头。
「对。」
「他几岁?看起来年纪大你很多。」
「三十岁。」
「三十──」
美津子叹了口大气。
「妈妈反对。」
「你看!就是因为你会那样说,所以我才不想讲。」
「当然要反对,怎么可以随便跟不过是刚好住隔壁的三十岁男人交往?」
「才不是什么不过是,亚泻先生帮了我很多。」
「你这种年纪的女生什么都不懂,轻易就会被骗。」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冲动地说出口后,才发现大事不妙。
美津子表现出露骨的反应,重新看著真守。
「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
「好好说明,真守,发生了什么事?」
被妈妈紧咬不放后,她也无法再支吾搪塞,只能全部说出口。就是在春天发生的,栗坂凉子的跟踪狂事件和她惨遭卷入的事情。
随著真守的自白,美津子圆润的脸就变得越来越僵硬,看起来非常难受。
「……亚泻先生还陪我去警察那边,真的让我安心了很多!」
「笨蛋!这么严重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这孩子!」
想也知道妈妈会反应激烈。
「犯人已经被逮捕了。」
「问题不在那,不行不行!你现在立刻离开这里,回去川崎住。这里太危险了,哪能住下去!」
「我怎么可能现在立刻离开,妈妈你是笨蛋吗?」
「你用什么态度跟妈妈反嘴!」
「你就是会立刻感情用事!我没办法继续跟你说了,出去啦!」
「你才应该给我冷静一下!」
──陷入这状况就是泥沼战了。
两个女人,既不扭打成一团,也不拿东西互丢,靠著翻腾的情绪斗嘴来燃起熊熊烈火,连地方消防员都束手无策,苦思许久只好任凭火种延烧到自行熄灭为止。
最后──
「你这笨蛋不孝女!以后会怎样我才不管!」
妈妈噙著泪水丢下这句话以后,便跑出真守家。看来火已经成功熄灭了。
目送美津子离开的真守,眼眶不停滴著比美津子的还要大颗的泪水,双方可说是都受到不小的伤害。
她蹲在客厅沙发,暂时专心治疗著自己刺痛的心伤。
(每次和妈妈大吵到最后,都会变成这样。)
不过,这次烫伤的面积厚度似乎比较深不见底。
过了一段时间,外头的太阳已经西沉,屋内也变得昏暗,但她连起身开灯都嫌麻烦。
能伸手能拿到的范围之中,只有一支自己的手机。
她慢吞吞地按下常用的亚泻叶二的电话。
「……可以来帮我开灯吗……」
不管她提出了多没常识的请求,叶二还是立刻从隔壁过来了。
在昏暗的空间中听见叶二的声音,真的让她放心了下来。
「真守。」
「──亚泻先生……」
叶二窥视著蹲坐在沙发上的真守,真守也紧紧环抱对方的脖子。
「对不起,亚泻先生。」
也只能这样子说。不管是因为害他不明究理被人投以嫌恶的目光,还是用莫名的理由找他过来,或者是想要撒娇、寻求慰藉。应该全部都是吧。
叶二任凭真守紧抱著他,叹了一口气。
「……你要这么积极,我是很高兴啦──但现在应该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总之我想要知道状况,说得出口吗?」
冷静点。叶二不停抚摸著抱紧他脖子的真守的头发,等待对方冷静下来。
然后,他也跟著坐在沙发上。
真守把脸埋在自己的双手之中,调整呼吸。
「……那是我妈妈,叫做美津子。」
「美津子阿姨啊。」
「她是个很爱乾净又做事确实的主妇,同时也有点洁癖,还很爱担心。应该也非常死心眼,甚至直到最后一刻都反对我一个人来练马住。」
即使如此,她最后还是靠著考试赢来的合格证书和同意遵守独居三公约后,才勉强让妈妈点头。
「我不想让她担心,如果让妈妈知道,我在她想像中的恐怖东京中独居时,有个爱做料理和园艺的温柔女性邻居在身旁的话,她一定会放心很多。因为有这样的妈妈,所以我一直没说邻居是个男人,更不敢说我们正在交往,然后──所有事情都在今天事迹败露。」
「下了场腥风血雨。」
叶二可真是个诗人,还能那样子统整形容今天的状况。
「这样啊……总之我大概抓到架构了。所以说,发现真相的人有什么主张?」
「立刻分手,离开这里搬回川崎。」
「太沉重。」
「根本就是要我跟她决裂啊……我要驳回。」
结果成了互相用任何能够当武器的东西攻打对方的倾力之战。
当然,对象可是自己的母亲,真守也是在她的庇护下长大的孩子,就算两败俱伤,她也知道这对自己非常不利。
不过就算如此,她还是有能接受与不能接受的事情,不管是跟叶二分手,还是离开这栋公寓,她都不愿意考虑,绝对不要──
「真守,你有电话。」
叶二用手肘轻轻推她的手臂。
仔细一看,她滑落到地板上的手机正发出嗡嗡震动声,在地上缓慢蠕动。
妈妈趁真守不在的时候,仔细打了地板蜡,而在那地板上震动的手机的掀盖型手机套外盖是敞开的。
萤幕上显示出的来电对象是──老家的市话。
她一点都不想接,无视了一会儿以后,原本安静下来的手机又开始震动了好几次、好几次、好几次。
(嗡嗡嗡嗡嗡嗡的,吵死了!)
在没有灯光的黑暗中浮现出的萤幕光芒,看起来就像是在深海发光的生物。
深海中的生物一定就是像这样发光,给人知道自己的所在位置,受到引诱而出现的生物就会被它一口吞下肚。
「真守,还是接一下电话吧。」
叶二说了。
「可是,亚泻先生。」
「就算无视也没办法开始,不好好面对的话,一直都会是僵局。」
说得那么简单。她心想。
不过,叶二说的话应该没有错。
震动的声音仍然嗡嗡作响,真守做好了觉悟,拿起手机。
「喂……」
『真守啊。』
对方发出的第一声又让真守出乎意料了。
她原本以为铁定是妈妈打来的,结果并不是。
「……爸……」
『我从你妈那边大致上听说了,你好好说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胜爸爸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正经,他没有大惊小怪,也没有要挖苦的意思,只摆出了正经的态度。
由于和平常那个只要支持的棒球队输了就会大哭,最喜欢在东京湾垂钓的迟钝「老爸」实在是大相径庭,让真守也很难顶嘴。
『爸爸想要亲口听你说。』
「……说了你也不会听吧。」
『你妈一到家就窝在床里睡了。』
真守的眼底又开始发热,她的脑里马上就浮现出妈吗在里面的和室房间中盖著棉被的画面。
『你之前没把该说的说出口,不觉得你自己也有错吗?』
「是没错,可是……」
真希望他们不要把错全部推到自己的头上。
点头同意的话,真守的希望似乎会全部被剥夺。
(根本就无法谈。)
因为很珍惜,因为不想让人受伤,所以只好藏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难道就没人可以斟酌一下她的心情吗?
她反射性地想要挂断电话,这时──手机轻轻地消失了。
「──失礼了,电话已经暂时换人,我叫亚泻。」
后来才惊觉,叶二接手了电话,开始和胜说起话来。
「……是,正如您所说。没错。我正在和真守交往,很抱歉直到现在才向您请安。」
他用彷佛是工作用语般的谨慎口气,混著真守的名字和交往的单字,那股诡异感让真守讶异的不得了。
(亚泻先生?)
怎么办?他打算做什么?
「……当然,我明白您的担忧,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登门拜访,重新打招呼并且说明事情始末……是,随时都可以,今天明天也──后天吗?好的,谢谢。」
叶二挂断了电话。
「好,先预约好了。」
「亚、亚泻先生?」
「总之,年底又要忙了,我们要去你老家度过跨年那一天。」
叶二把真守的手机放在一边说道。
刚刚手机明明震得那么剧烈,现在却一声也不吭,动也不动。
──这个人真像个魔法师。
真守惊讶地想著。
***
──十二月三十一日。
年末年初的时刻表改成彻夜发车的蓝色京滨东北线跨越了多摩川的桥,进入了神奈川的阵地。
即使日照时间短,但目前为止都还是万里无云的晴天。关东地区天气晴朗,是冬季的气压分布。
建在河岸旁的新公寓和工厂群的另一端,就是川崎市。而JR川崎站也被称之为川崎的玄关。
(所谓的主场,就是该城市的地方球队获胜的机率比较高吧?)
不过,现在真守的家(主场),已经成为她的人生中最危险的敌方阵地──
迂回经过车站东口的交叉口时,真守开口说:
「亚泻先生,你来过这附近吗?」
「这个嘛……好像曾经在工作时来这里跟客户讨论过。」
「也是,毕竟你是设计师。」
「去品川或横滨倒是很频繁利用小田急的私铁之类的。」
就只是搭既有铁路路线嘛。
川崎市的北方是武藏野的古老丘陵地,东方是东京湾填海造陆地,东京的住宅区和京滨工业地带的正中央有著非常强烈的风格差异,无法一概而论称之为川崎市民。
「虽然说老家住在川崎站,不过我家比较靠近川崎大师,所以现在得先转乘京急线,在那边搭车。」
「好,哪都可去。」
真守带著歉意,从车站走一小段路到红色的私铁转乘电车。
高中时期,她常常骑著脚踏车到这里上学,但要带著穿西装的叶二长距离移动,实在很不好意思。
(真是抱歉啊……)
他们站在莫名飘散著老旧气味的车厢门附近,车厢内混著一些买了年底要用的东西后准备回家的乘客。真守抬头看著眼前的叶二。
乾净整齐的头发、胡子确实也剃乾净了。系得非常漂亮的领带设计看起来比较休闲,正式的深灰色西装和基本款的双排扣大衣搭配起来非常有成熟感。甚至就连脚上的皮鞋都闪闪发光,毫无破绽。
「……你果然还是不要戴隐形眼镜吧?」
「啊?」
「……不,虽然现在的打扮完全是我的菜,但从父母的角度来看,感觉好像帅气过头,反而增加了可疑感。」
应该要「拿掉」一点帅气感,显露出些许土气,才会看起来令父母放心吧?
「嗯。乾脆改穿平常的运动套装和长款运动大衣会比较好,走自行车比赛场地附近会出现的大哥哥风格。」
「饶了我吧……事到如今还说这种话……」
不对,那样感觉也不太好。真守开始在脑内订正。
「啊!不过那个啊!像这样穿著西装来我家拜访,只看情境实在很像……结结结结、结婚!」
在这瞬间,奔驰的电车突然大幅晃动,真守也跟著脚步不稳,叶二则是额头直接撞上网架。
「你还好吗?刚刚发出叩的一声耶!」
「……你刚刚说什么?」
「──咦?感觉真像──求父母答应结婚之类的──」
「你是笨蛋吗?白痴吗?」
他用手压著撞到的部位,用打从心底藐视人的表情瞪著真守,真守也用非常老实的态度挺直背脊。
「对不起──栗坂我太得意忘形了──」
「给我搞清楚目前状况。」
「我开玩笑的,敬请放心。」
没错,叶二之所以打扮成这样,愿意和真守一起来到川崎这种偏远地方,只是因为一心想要帮她一把。
对叶二来说,这确实是他一点也不想做的事情。
而对真守来说,这种彷佛是「请让女儿嫁给我」的情境,就像是她穿越了遥远的未来后出现的幻想世界。叶二现在怒容满面,但还不至于让她感到受伤。
接下来还是乖一点吧,现在可不是说玩笑话的时候。
电车抵达了川崎大师站,真守也重新下定了决心。
夹杂在川崎大师的线香味和国道的汽机车排气味的住宅街中段,座落著真守的家,也就是爸爸所就职的公司提供的公寓型宿舍。
建筑物的老旧感足以和「练马公寓」一较高下,不过,两年前的外墙修补涂装工程中选错了颜色,应该是个致命失误。说真的,到底为什么会选个令人苦思不得其解的红豆冰棒色呢?这里就是真守家。
「这栋公寓七楼就是我家。」
「嗯──」
真守一边自嘲心想叶二现在脑里八成充斥著红豆冰棒,一边坐电梯往七楼去。
「──等一下,真守。」
正当真守要按下自家门铃的时候,叶二突然把手放在她的肩上。
「等我三秒钟。」
「三秒?」
「──好,我做好最后打算了,你继续吧。」
虽然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既然他都说可以继续,真守也就直接按下了按钮。
不久后,
『门没锁,进来。』
美津子的声音从对讲机传了出来。
按照指示打开垂挂著元旦装饰的大门后,肺部便充斥著熟悉的老家味。
「我回来了──」
她脱下鞋子进入家中。
一走进去就看到弟弟房间的拉门关得紧紧的。
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泄漏情报的主嫌。是害怕姊姊报复而死守城池吗?还是只是单纯不想面对她呢?真难判断。
「妈。」
真守在厨房露脸,发现人在瓦斯炉前的美津子。
看来美津子正在准备茶点,深桃红色的毛衣和羊毛制的长裙是她冬天的固定穿著。不过,看到她一回头,发现人似乎比之前还要瘦,或者说是憔悴了些。
真守光想到是自己害的,胸口便一阵刺痛。
「妈,亚泻先生来了。」
「──你好,打扰了。」
站在真守身后的叶二再度打了声招呼。
美津子看到叶二的模样,一瞬间睁大了双眼,后来又慢慢地露出微笑。
「………你好,亚泻先生,一段时间没看到你,看起来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不敢当。」
「我彻底明白你是怎么迷倒我那外貌协会的女儿了,想必轻而易举对吧?」
所谓的空气冻结,就是这么一回事。
就算美津子背后的水壶因为沸腾而咻咻作响,室内的气温和湿度依然往下掉。
「……不,绝对没那回事。」
「你可真是谦虚。」
「一点小礼物,希望能合大家的口味。」
「哎呀哎呀,谢谢你这么多礼,等一下喝茶时一起享用吧?」
运动套装!绝对是穿运动套装和戴厚圆框眼镜过来比较好!头发最好也乱糟糟的!选错选项了!
真守发现适得其反而后悔得要死,另一方面,叶二则不停地进行著大人之间的对话。
「啊、亚泻先生,总之先去客厅吧?那边比较温暖。」
没错,应该身心都会温暖。
与其说是客厅,这铺著地毯,只有三坪大小空间应该称作「起居室」比较正确,室内放了电视和暖桌,而爸爸现在还正缓缓地微调鱼拓的画框位置。
(……爸,不要打从一开始就把屁股面对客人啦,太失礼了。)
我的爸爸可真是令人遗憾。女儿发生了一道叹息声之后,胜才发现真守一行人的存在。
「哦!这还真是失敬,真守,你们来啦。」
「早就来了,好歹发现一下。」
「那边那位就是亚泻吗!哎唷,简直是一位男子汉嘛!现在好像都喊做帅哥。来来,坐下坐下,坐这边。」
「──不,我今天只是来登门拜访,坐这里就好。」
胜虽然劝著自己去坐暖桌的上座,叶二仍然坚持坐在下座。
胜说著「是喔?」便轻易接受了叶二的说词,立刻坐在自己平常坐的,位于电视附近的上座。
由于叶二坐在下座,所以真守也试著正座在他的身旁。
「……今天──」
「啊、不用啦不用啦!别说得那么郑重,我没有要你那样做,只是想要听你们说说而已。」
胜左右挥了挥手。
「不过啊,你可真是越看越帅气呢!做什么工作?时尚设计吗?」
「我从事图像设计,制作广告海报或企业LOGO等。」
「那还真是辛苦!我则是一直在工厂里面作业呢!」
胜不知道在帮腔个什么劲,还露出了笑容。
美津子妈妈手上端著红茶,并把叶二带来的磅蛋糕伴手礼盛装在盘中,走入客厅。
「啊、顺便一提,上面的鱼拓是黑鲷喔!去年在湘南的海岸钓到的,五十一公尺,更新了我的纪录!」
「真是的,现在也没必要说那个吧?」
真守如坐针毡地打断胜说的话。
「嗯──这样啊。那──我就直接问了吧。老实说,我们都很失望,你竟然轻易骗走我们的女儿。」
刚分配好茶和蛋糕的美津子,才刚坐在胜的旁边。
真守发现爸妈都在责备她,一句话也不敢说。
「该怎么说呢,正如你所见,她是个还不算可靠,很孩子气的女生,即使如此,人家不也说要让可爱的孩子出门旅行吗?我们希望她有所成长,才允许她自己一个人出去住。她说隔壁住了一位喜欢料理和园艺的温柔邻居,说她过得很好。正当我们放心的时候,才发现真面目竟然是你这样的男人啊,亚泻叶二。」
胜淡然地跟坐在对面的叶二说道。
他几乎就要直接明白地说,比起真守,他们对叶二比较有意见。
「就你看来应该觉得很麻烦吧?如果你要说这是我们没有好好确认的问题,我也无话可说,不过,身为父母,我们真的很担心,不知道你这个被女儿当作崇拜对象的人究竟值不值得信赖。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因为不安而怀疑你的我们,就像恶鬼或土包子似的?」
「──这个嘛……」
叶二停顿了一下才开口说:
「信赖或信用,我认为是可以现在开始累积的。不管花上多少年。」
「真是慢性子。」
「因为我非常爱真守。」
要是真守喝了口红茶,说不定会吓到喷得整桌都是。
美津子睁大双眼,胜也也是一脸诧异,背还朝后面的墙壁一撞,鱼拓的画框又歪掉了。
只有叶二连眉毛也没抖一下。
──啊啊,原来如此。
这的确是一场互相说服较劲的比赛。
说服成功就赢了,做不到就算失败。既然要做,不如就戴上面具,假装是一只温驯的猫。亚泻叶二已经为自己杜撰出最棒的故事了吗?原来如此,他现在是个「乾净帅气的亚泻先生」。
「……这……该说是被我们说中了嘛……」
「但我认为你们误解了一件事,真守她在练马的生活中,最支撑她的心灵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两位所说过的话。每天自己起床、确实把门上锁、三餐都要好好摄取蔬菜。她重视和两位之间的约定,每天拚命在错误中学习。我也只是碰巧在这段期间认识了她。」
真亏他能够面不改色地说了一堆看似机伶又诚实的话,如果事不关己的话,或许还真的能以旁观者的心情好好期待著。
「例如今天的磅蛋糕。」
叶二的视线转移到放在暖桌上的四人份蛋糕盘。
「里面放的香草是在我家阳台种的,而成品则是真守亲自烤的,她希望你们务必能亲自品尝,今天一大早就站在厨房里作业。」
「对、对啊,爸,妈。」
真守慌张地加入救援。
「这是?」
「真守做的?」
「对我来说,在自家阳台种园艺是我个人的封闭兴趣,后来出乎意料的是,我多了很多机会与她一起做菜吃饭,同时也被她开朗又积极的个性深深吸引,因此才会想打从心底支持她不停地在错误中学习。所以──拜托你们。」
叶二边说边深深地低头敬礼。
「能否请你们允许我继续在那支持著真守呢?我会负起责任,好好保护她。」
真守察觉现在就差临门一脚,她也一起低下头来。
她虽然没办法像叶二一样,把自己演得宛若他人,但至少还可以费尽唇舌说点什么。
「爸,妈,拜托。请让我和亚泻先生交往,让我继续住在那栋公寓。」
「可是……」
「让你们误解而选择避重就轻是我不对,我只是不想让你们担心。」
「真守──」
「真的很抱歉。」
她不知道拜托了几次。
「话说,比起他们俩,可以来个人顾虑一下我的成绩吗?」
原本紧闭的拉门突然打开,穿著羽绒外套的佑树走到了客厅。
美津子的屁股离开了坐垫准备起身。
「小佑,你要出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