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SQUARE ONE(2 / 2)
「——你在这次的期末考考卷上,写了海达尔的名字对吧。」
他没有错过笹雪一瞬间把要说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的表情。
「……这个嘛……」
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放过。这是自己在束手无策的情况下,绝无仅有的一个活生生的见证人。绝对要套出她的话。
「那个,就是那个嘛!大半夜的有个家伙在那里喊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所以就迷迷糊糊地残留在脑袋里了吧。答案栏的话,不就是随便写个什么上去填满它就好的东西吗?」
「是这样吗?我当时只说了海达尔,可没有喊出他的姓。」
对著似笑非笑打算蒙混过去的笹雪,理人立刻如此回她。关于这点,他非常有自信。
「……烦死了。」
就算她觉得烦也没关系。
「滨野笹雪。你知道帕纳肯亚的事对吧?像是川流不息的女神帕纳帝雅,还有魔神阿耳戈斯。而且你会知道海达尔的全名,代表你在这六年内曾经去过那个世界。」
「所以我说那是因为——」
本来她好像还想继续找藉口,话讲到一半似乎认命放弃了,叹了口气。
「我是知道,那又怎么样?」
「我想知道一件事!如果要从这边的世界和那个世界取得联系,要怎么做?」
她开口问:「你是认真的吗?」那当然!
「像那种乱七八糟、平衡度又那么差的世界。有几条命都不够死。」
「就算这样我还是想去。不管发生什么事,无论如何我都得回到那个世界去。」
「不管发生什么事是吧……」
笹雪低声说道。北风又强了几分,把她的话尾吹得无影无踪。
从她莫名冷淡的眼神看来,也许她并不了解理人的心情。
或许她和响子一样,在被召唤前去的地方遇上了什么不好的事,所以没有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真的是这样的话也无所谓。反而心中多了几分真实感。也可说是她真的去过帕纳肯亚又回来了的证据。
只不过,这和理人强制接受的不同。
「……我把很多东西留在那个世界,一切不可以结束在现在这个情况之下。只是我也讨厌只能一直等待,所以如果有方法可以过去,我很想知道。」
「那……既然这样,你就猜猜我的名字吧。」
「咦?」
滨野笹雪推了推眼镜架,对理人提问。
「我的名字。不是在这里的名字,是在那个世界里的名字。如果你想得起来,我也不是不能帮你想想办法。勇者理人。」
办得到的话就试试看?
这位身穿排球外套如机器般的少女,眯起细长眼眸笑了笑。感觉很像阴险魅惑人类的狐狸。
「滨野同学。」
「啊——糟了。庆功宴庆功宴。拜拜。」
感觉很刻意地快嘴说完这句话,她从理人面前跑走,愈离愈远。
——她是这么说的。
(……要我猜她的名字……又胡说八道……)
理人边用筷子从晚餐的火锅里夹菜,一边回想著白天笹雪的言行举止。
大致上来说,她既然说了「如果你想得起来」,那是不是代表理人和她见过面?也就是并非在地球上,而是在帕纳肯亚见过。
(……有这个人吗?在哪里见过……?)
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珍贵的伙伴,而且好像还知道一些理人所不知道的事,可是他怎么想却也想不起来。是魔法师、神官、女官,还是一般市民?
「…………可恶,到底是谁……」
「理人?」
理人紧张了一下。
自己一股脑儿地想到脑袋都快烧起来,才惊觉眼前有两张带著狐疑的双亲的脸。
本来只是脑里想一想,似乎不小心也说了出口。
「没、没事。这个鱼丸真好吃呢。」
「你看,我没说错吧!果然像今天这种冷飕飕的天气最适合吃火锅了。虽然白菜很贵,不过我还是狠下心买了。」
「——吶,孩子的妈。这不是离我们很近吗。」
另一方面,父亲量马看著电视开口说道。
这是相川家的习惯,在吃饭的时候大多都会看新闻节目。现在电视画面上正在报导,在理人也很熟悉的车站大楼内侧,有人目击到像熊的生物。
「咦?什么?熊……?」
「讨厌,这不是在理人学校附近吗?好恐怖喔,没事吧?」
「新闻不是说只是像熊而已吗?搞不好是狸猫或是野猪。」
「孩子的爸,你也真是的。身体大小差很多耶。好歹这里也算东京都内。」
「孩子的妈,你才是不要小看东京比较好。你没听说过研究所的杂木林里有果子狸吗?」
「我没听说过。」
「我倒是有在河堤看过浣熊。」
「咦?理人,那该不会是有人弃养才野生化的吧?」
「天晓得。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当时是在河边洗我们队上的球。我还记得当时因为捡不到球伤透了脑筋。」
餐桌上的话题渐渐转移到量马上班的研究所职场环境,还有少棒时代的理人目击到的浣熊上画。
「——喔,你看。还有照片。」
电视上的女主播开始介绍目击者用手机拍下来的「像熊的生物」。
「…………呃,这个,该怎么说呢……」
「是熊……吗……?」
「感觉好微妙啊。」
全家一起碎念著。
确实是像熊一样,长了一身黑毛的生物,把头埋在大楼内侧的垃圾收集场翻著垃圾。只不过,如果要说是熊,背部的轮廓有点奇怪,毛绒绒的脚也十分细长。从模糊不清、画面又很粗糙的照片来看,除此之外也看不出什么东西。
「啊,你看你,理人,你手停下来喽。快点吃。你这样我怎么煮最后要吃的杂煮呢。」
「——啊,嗯。」
回过神来,理人把心思集中在吃饭上面。母亲成实似乎已经没了兴致。
主播还说有部分路人目击到这个生物,造成内心恐慌及情绪低落的状况。警察和卫生所正在募集就这么下落不明的谜样生物的情报。据说目前还没有什么有力的资讯。
父亲量马嘴里还在说,这个像熊的生物是果子狸的说法。
(不过……要说像什么,倒是很像那个东西——魔兽。)
才想到那方面,就决定别再想下去。
实际上脑袋瓜里浮现的是对理人来说十分符合他期待的想法。那个生物既不是熊也不是果子狸。真的是很符合他期待的妄想。
大概就类似心里想著「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又一边告诉自己不要有所期待的感觉。
已经到了习惯这种想法的地步,也代表这个世界里的生活也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
* * *
隔天开始,理人意识著滨野笹雪并主动跟她攀谈。
「滨野同学,早。」
来到学校之后,理人找到她时,她已经离开鞋柜,正要走上通往三楼的楼梯。四周全是穿著类似制服的人群,还好她身高特别高,十分显眼。
「……什么事?」
「你昨天后来去了卡拉OK吧?没事吧?」
「你到底有什么事?」
即使她反应冷淡,理人也毫不畏惧。避开其他人走到她身旁。
「我听说露露妮大楼附近有熊出没。滨野同学有看到吗?」
「——不知道,我不清楚。」
「好像造成很大的骚动呢。」
「如果你只是想问围观群众的想法,还是去找其他人吧?一定会有人兴高采烈地讲给你听的。」
「我想和滨野同学聊天。」
理人露出笑容。
笹雪的表情更加不开心。
「你如果是想来要提示,我是不会给你提示的。你不会从我嘴里得到任何消息。」
「我明白了,那就由我来开口吧。」
「啊?」
「我第一次去帕纳肯亚,是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在去暑假游泳教室的途中,连人带脚踏车整个被河水卷走。」
「我说,相川同学。」
「最一开始打败的敌人是一只长得像鹿的魔兽。当时因为它动作敏捷,让我吃足了苦头,不过后来伊休安告诉我它的要害之后,总算是把它给解决了。在各种意义上,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一步步走上楼梯,走上楼梯平台,然后又再往更上面的楼层前进。
「等等。」
「在那个世界里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应该是水果吧?调味还满有趣的。不管去到哪个国家都有其独特的风味。我喜欢直接可以吃的食材。」
「吶,我说过了吧?」
「提到独特,到现在我还搞不清楚的只有怎么计算时间和文字吧。我之前觉得起码要学会读威尔塔米亚文字,却一窍不通。」
「相川同学!」
「对了,我在沙漠里还搭了船喔。滨野同学有去搭吗?不过,听说那个世界里没有远洋船,我当时还吓了一跳。」
「我完全没有任何要告诉你提示的意思。就算你想试著从我嘴里套出什么话,也只不过是白费工夫而已。没听懂吗?」
「我确确实实听懂了。所以只是我想跟你说我自己的事,才一直说下去而已。」
「——唉。」
笹雪忍无可忍,完全无言以对。
「我这么做应该没有违反规则吧。」
「……是没有啦。」
「对吧?太好了。」
「你有想过被强迫听这些芝麻小事的我的立场吗?」
「哎唷,不然你就当成是森林中的鸟叫声之类的嘛。」
「……这鸟还真吵。」
「提到鸟类,烤鸡串很好吃对吧。说什么备长炭还什么的,不过只要是炭火烤出来的最好吃,这是我在旅行时的亲身体验。」
不知道为什么,笹雪抱著头。
「…………相川理人呢。」
「嗯?」
「成绩还算不错,虽然很土又不引人注意,不过是个给人良好印象的极品对象。」
「你在说什么?」
「你在女孩子之间的评价啦!难以置信,完全不一样啊。」
「这个嘛,她们自己要这么以为我也没办法。」
「对啊对啊。你可是会在大半夜里鬼吼鬼叫的爱哭鬼。」
对笹雪来说,这句话的本意是想毫不留情的讽刺理人一顿,不过理人似乎没有听懂。
「嗯,你说的完全正确。我已经被逼到绝境了,所以单纯只是觉得找到一个伙伴让我十分开心。」
只不过,这件事已经足以让他笑得如此毫无顾虑。
「可以见到滨野同学真是太好了。我一直都是孤独一人。就算只是听著我自言自语,我都觉得简直是棒透了。谢谢你。」
「这是什么话,你太奸诈了……」
笹雪别过头,压低声音。
「就是这么回事,我还有很多自言自语想说,你今天有空吗?」
「我才懒得理你。少得意忘形了。」
「听说车站前的灯饰很漂亮喔。」
「你的意思是要我在那里继续听你所谓的鸟叫声吗?」
「当然啊。如果你能给点回应,我会更开心。」
笹雪一再一再地忍耐,但是她忍不住噗嗤一笑,并没有逃过理人的耳朵。
这次的笑容十分率真可爱。
「……讨厌,你真是的。真是个无趣的家伙,你这个勇者实在太蠢了。」
「YES,我就是个愚蠢的勇者。」
「太差劲了。」
理人对著笹雪洋洋得意说出的这句话,立刻做出回应。笹雪笑到连眼镜都拿下来,擦著眼泪。
「相当愚蠢喔。不管什么时候都手忙脚乱,光眼前的事就让自己忙得团团转。」
「过分谦卑也不像样。再怎样也是五英雄吧,你不是封印了魔神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如果说能不能挺起胸膛表示自己好好完成了整件事……就连第一次的魔神战争,我也只是给了对方最后一击而已。一开始莱娜才应该是封印阿耳戈斯的人。本来我明明就只是个负责辅助的配角,却因为出了一些麻烦,才会轮到我出头。」
「你当时不愿意吗?」
「如果可以,我还真希望他们放过我。不过,那个时候莱娜受伤,无法动弹。也没有其他人选能做这件事,我只好硬著头皮上了。」
「硬著头皮上啊。」
「事实上,这件事已经超过我的能力范围了。特别是圣剑,实在是太辛苦了。我还是第一次拿到那么难控制的剑——」
理人本来一直讲得很顺,但是忽地一回神,发现笹雪的身影已经不在视线范围内了。
「咦?滨野同学?」
她不再往上爬,在理人身后三级阶梯的地方停下脚步,唇瓣紧抿,正狠狠瞪著理人。
——为什么?
(她生气了吗?)
到刚刚为止,她的心情不是应该已经逐渐好转了吗?
「……我再说一次,我·绝·对不会给你任何提示的。你要是了解自己,应该就会马上明白了。问题就是出在这里。」
「等一下啊!突然说这种话——」
「好了,你仔细想想。如果办不到这件事就想回帕纳肯亚,到时情况只会更糟而已。」
笹雪只丢下这句话,就拔腿擦过理人身边之后飞奔而去。完全没有任何时间或余地可以拦住她。
理人反而只能一直盯著刚刚想拦住她的自己的手掌心。
(说什么要是你了解自己……不管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啊……)
自己到底是说错什么话?感觉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
「唷!相川!」
「哇啊。」
友人千堂由基突然整个身体从后面撞了过来。
「……很痛耶。」
「哈哈,别哭别哭。只不过被甩了有什么好哭的!」
「呃,我没有在哭啊。」
「你不用再多说了。我已经看见了!本来想在圣诞节前一决胜负的你,却惨遭炸死的身影!被炸得支离破碎的手脚已经散落一地。」
这是什么透视能力?而且,为什么他看起来那么高兴?
「好!我知道了!就交给我吧!就让我鼎力相助,好好安慰你一番吧!」
「千堂,等一下。」
「别说了,快来!」
笨蛋友人拉著他,把他带进教室。
此时理人已经被当成惨遭笹雪甩掉的可怜人了。
「……居然。居然会发生这种事。」
「你是在什么时候再欢上她的。」
「我一直以为你喜欢的铁定是路叶。」
「路叶?谁?」
「那个啊,大家呢,说到底我也是啦。」
「好了好了,我们不用再听他满嘴藉口了!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千堂坐在桌前,热血沸腾地说著。
今天最后一张考卷也已经发完,接著就是寒假了。教室里四处都充满著一股宛如越过山头的轻松愉快气氛。
「就是这么回事,为了超可怜的相川理人,望诞夜唱完卡拉OK之后,就来我家吃火锅吧!OK?」
「OK!」
朋友们全体附议。当然这些活动都有把理人算进去。
(……是没差啦。)
反正本来也没有个像样的预定。因为可以买到卖剩的便宜蛋糕,通常都是二十五日才会在家里过圣诞节。
接下来的话题,开始围绕在昨天的新闻里提到的「熊出没事件」。
据说发生骚动的时段,千堂正好在车站,带著相当兴奋的口吻说著事情经过。
「那个熊啊,我也有看到喔!虽然只是瞄到一眼啦。与其说是熊,应该比较像奇幻生物?还是怪兽?」
「我看了传过来的照片,是不是跟大型犬搞混了?」
「你很无趣耶!这样不是太没有梦想了吗!没有梦想!」
「我觉得问题应该不是出在有趣还是无趣上面。」
虽然接下来他还说了一些像是「来了好几台巡逻车」之类颇具真实性的可疑内容,不过理人决定信一半就好。
(滨野同学也很令人伤脑筋啊——)
另一方面,理人的脑海里一直回荡著笹雪所说的话。
昨天看电视时想到的事——也许可以跟笹雪说那头熊好像魔兽这件事。不过,之后会变成怎么样呢?
为什么当时她会那么生气呢?
铃铛声配上圣诞快乐。
即使只是跟平日没什么两样的街景,太阳下山之后,店家外面的灯饰五彩缤纷,单单只是播个圣诞歌曲,就形成了一个与平日不同的空间。
种在小站群众广场的植物,也全都壮点成了圣诞节的样式。年龄差不多大学生左右的情侣们挽著手,对彼此细声说著:「好漂亮喔。」
「——喂——相川——」
「啊,什么事?」
「你也不要臭著一张脸嘛!脸上全写著非现充对现充的嫉妒喔!」
「哪有这回事,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千堂带著有点过头的怜悯表情,拍拍他肩膀。其他人也大笑起来。
「我不是带著这种意味看他们的。」
「我懂你的心情,不过今天是唱卡拉0K的日子!虽然我是男儿身,如果你要我唱,就算双人对唱我也跟你唱啦!」
理人心想,我可没问你。
(今天应该就完全是备受揶揄的角色了吧。)
理人一行人持续走在被灯饰辉映著的人山人海之中。现在众人正在前往千堂计划好的卡拉0K途中。
他并没有特别羡慕映入眼帘的这些情侣。心里虽然想著,如果可以也希望跟伊休安一起走在这里,但这个想法太过不切实际。
此刻比起把她呼唤至此,他更想去那个世界,这是最重要的。
(滨野笹雪,你到底是谁?)
她也许会成为整件事的突破口,但自己翻遍回忆却遍寻不著。
她说话的口吻彷佛对理人知之甚详,但是自己却毫无头绪,这也让理人感到非常焦躁。
「不过,人还真多呢。我本来以为因为熊事件,人应该会再少一点的说。」
「搞不好反倒是看热闹的人变多了呢?你看,那是电视台的车子吧?」
——你要是了解自己,应该就会马上明白了。
想不透啊。
内心既焦急又烦躁:心里虽然觉得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但有时候愈是压抑,反噬就愈强。
理人咬著唇。他并不想玩猜谜,甚至觉得她是在玩弄自己紧张的心情。
他只是单纯想要回去那个有女神存在的世界,也非得回去不可。
就在理人紧握拳头的瞬间——周遭被黑暗所包围了。
(——咦?)
剎那间,理人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四周的灯饰及店铺灯光全部熄灭了。其他人也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不动。
(停电?)
过了一会儿,大家也开始骚动起来。
「怎么了?」
「停电?」
「不会吧?」
城里所有可称为电灯的东西全部熄灭的状况,理人也是第一次看到。就连震灾时,也没有停电停成这个样子。
车站月台的对面,出现一轮染著橘色的月亮,比平常的月亮稍稍大上几分。现在只有宦可说是目前唯一的光源。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暗之中,不知从某处传来一阵如绢布被撕裂般的惨叫声。
这声尖叫来自于一位女性路人。她和理人正指著同一轮月亮——不,不对。他指的是被月光照耀著的车站月台屋顶。
背脊传来一阵凉意,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站了起来。
数不清的「怪物」盘据在高架式月台的屋顶上。
微弱的月光映出它们的身影。
「那、那是什么鬼东西!」
惨叫声引起了大众的恐慌。
全身覆满黑色硬毛的身体上,长著蝙蝠的翅膀、长长的蛇尾,宛如传说中的「鵺」。这样的怪物不止一只,而是以百只为单位群聚在钢铁制的屋顶上。
怪物们像白蚁般整群飞越轨道,开始动身前往理人一行人所在的圆环。
这一带被凄惨的尖叫声及怒骂声包围。
本已黑灯瞎火的黑夜之中,大批群众对这群飞行而来的不明生物感到十分害怕,开始四处逃窜。四处都发生人们在推挤之中摔倒,然后其他人就从这些人身上践踏过去的状况。
「相川!过来这边!」
在凄惨哀鸣声四起,宛如地狱的场景之中,友人千堂拚命对他招手。
身处动辄就会被人流淹没的情况中,理人却还是没有离开那里。
「相川!你有听到我在叫你吗!喂!」
他单纯就只是被鬼迷心窍似的,抬头看著飞翔在天空中的异形怪物。
(怪物?——不对。)
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不知该称之为恐惧还是开心的兴奋感在理人心中爆发。
那是——魔兽啊!
这个时刻!终于来临了啊!
『在·哪里。在·哪里。勇者·在·哪里。』
理人被附身似的冲了出去。自己就好像一只被枷锁束缚的野兽,现在终于被解放,他倾尽全力逆著逃走的人流,冲上天桥的楼梯,想要接近魔兽们。
异界之门是绦单行道。既然对方主动撬开了这道门,没有比这个更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了。
心脏强力跳动著,感觉体内的血液快沸腾起来。
『勇者!你在哪里!无名勇者!』
在这里!
魔兽们异口同声喊叫著,开始往地面降落,攻击抱头鼠窜的大量民众。惨叫声愈发大声。
理人在天桥上奔跑,捡起一把掉落在脚边的伞—应该是某个人丢失的东西吧。
「不要!快住手!」
眼前魔兽正向一个来不及逃跑的OL张牙舞爪。理人瞄准眼前的魔兽,加速前冲。
「锐·闪·速·极——聚精会神!」
尽力把伞当作剑来使用,两方擦身而过,他劈开了魔兽粗壮的臂膀。简直如钢铁般的锋利。惨叫与毒液喷撒而出,魔兽的身体消灭无踪。
(太好了!起作用了!)
理人这一下让其他魔兽注意到了他的存在。聚集在圆环上方的魔兽集团,一同往天桥的方向而去。没有虹膜的瞳孔闪著红光。
『有了——找到·了。勇者。』
理人气喘吁吁瞪向魔兽们。
「没错。我就是相川理人。」
敢来的话就上吧!我就在这里。
直至今日,一直在等待你们杀来。
『阿耳戈斯·大人的·命令。要让你·死在这里。』
办得到就试试看啊!
理人在天桥上飞奔得更加快速。砍倒群聚在天空的魔兽之后,跃下楼梯,攻势更加凌厉。谁都无法阻止他的气势。
魔兽被砍飞老远,躯体撞上停止不动的计程车之后,消失无踪。现场只剩下一辆车顶严重挤压变形的车体。
「喝啊!」
把眼前的敌人全送上西天的意识支配了理人的身体。杀死这只之后,再继续杀死另一只。这双倒下了,再换另一只。就像那个时候、那个世界一样。
「下一只!」
——没错,就是这股气势。
「!」
刚刚的声音。
全身冷不防地窜过一障寒意,让理人手停下了片刻。
魔兽的牙齿划过理人额头,留下了一道笔直的伤痕,但是理人毫不理会,斩杀了那只魔兽。这个部分也让他无法脱离这不协调的感觉。
(怎么回事。)
(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
「相川理人!」
他回头看向呼唤声的来源,正好看见有道脚踏车前灯的光芒,正从黑漆漆的车站前圆环的另一头接近而来。
骑在脚踏车上的人是——滨野笹雪!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
「滨野同学,危险!」
「这句应该是我的台词才对吧!你在做什么啊!」
「什么做什么?」
在战斗啊。他一边轻巧后跃避过攻击过来的人,一边喊叫著。
「魔兽来了!它们的目标是我!」
没错。穿越异世界,带著庞大的军队前来,只为取走它们威胁源头的勇者之命。魔神阿耳戈斯害怕拥有圣剑的他。
(————)
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威胁源头?谁?
害怕?怕谁?
理人斩杀著攻上前来的敌人,思考著。
自己只不过被遣返地球,连回去异世界的方法都不知道而身陷进退两难之中。那个世界的武器也全都留在那里。
既然如此——为什么它们不放著自己不理就好?
根本没有必要大费周章连接两个世界,还带著如此庞大的军队前来。只要放任他不管,直到他油尽灯枯就好。
反而是破坏掉那个世界的水之神殿,还比较能够去除相当的威胁——
『勇者理人,去死吧!』
这群家伙是来干嘛的?
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身体居然变得能够在被敌人一再砍杀的状况下重生了呢?
理人看了看自己全身浴血的模样。上身穿著的军装外套虽然满是裂痕,其下的伤口却已经愈合。大师给的星龙之肝,应该只有在那个世界才能发挥它的力量才对。
这里看似地球,却和帕纳肯亚连在一起。帕纳肯亚就在这前方。
「……我得回到那个世界去。」
试著低声说出口之后,空气吵嚷地振动了一下。
周围的大楼灯光开始不自然的闪烁著,魔兽们发出巨吼。
就好像在回应理人的期望。
(没错。)
我一直在等待事情以这样的形式发展开来,梦想能够回到帕纳肯亚。一边告诉自己不会有这种事,却内心又无法不祈祷著。
——没错,就是这股气势。你就一直在那里起舞吧——!
强风呼啸之中,他彷佛听见了女人低语的声音。
这是——
「滨野同学……我该不会是摆了一个大乌龙吧?」
比如那一天。相川理人回到地球来了。被巴堤雅的魔法强制遣返地球。他会如此确信,都是受当时响子和巴堤雅口中的话所害。
『我说理人同学,巴堤雅说现在要把相川同学送回家喔。』
『——回去吧!回去吧!穿越之人,速速返回你应回去的地方!』
海达尔曾经说过返回的魔法非常复杂,占卜回归的日期也很困难,而且还需要依循复杂的程序。即使如此,自己还是深信不疑。
他之前只单纯觉得巴堤雅是个比海达尔技高一筹的魔法师。不过,如果实际上恰恰相反呢?
如果响子和巴堤雅所说的都是错的,海达尔的话才是真的呢?
(那个时候,巴堤雅所施的魔法——不是越界的魔法——?)
浮上心头的这个假设,让理人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假设如果是个让他以为被遣返地球的幻术呢?会有这种可能吗?
『勇者理人,去死吧!』
此刻,像这样越界袭击而来的魔兽,就是自己脑海里想回到帕纳肯亚的愿望实体化。而一直被划伤、重生的身髅也是一样。
「我的身体……一定跟之前一样还留那个世界……」
追根究柢,整件事的前提就已经错了。这里不是地球。是理人的心所创造出来的幻影世界。
「蠢蛋!你到底还要拖拖拉拉到什么时候!」
如果是这样,现身在理人面前的她,叫作什么名字呢?一直这样焦躁难耐地守护著理人的她,叫作什么名字呢?
心脏跳动的声音极其刺耳。
没错——
「圣剑啊!」
理人一边应付著数量愈来愈多的魔兽,一边喊著。
一直呆站在脚踏车前的滨野笹雪也直勾勾地盯著他不放。
据说人类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如果是这样,那么她应该也一样,看似初次见面,其实从以前就一直存在于理人身体之中。而且,还是可以告诉理人他所不知道的事的独立存在。
这么一来,他只能想到这一个可能性。
「滨野笹雪,我想起你真正的名字了。汝名为——破魔圣剑!」
一直挂著冷淡表情的少女,听见这句话之后——露出了笑容。表情就好像在楼梯上被理人的话逗笑的样子,又或者是像听见父母呼唤自己名字的孩子。
「——你终于注意到了吗!太迟钝了你!」
「真的很抱歉。」
「太慢了!」
只要察觉到之后,才发现结果是如此简单。
从六年前第一次握住这把剑的时候开始,直至今日,理人只要使用圣剑,她就会潜入他的神经,扫描他全身上下,并逐渐一体化。即使由于她实在太过强势,理人也曾出现过抗拒反应,但她和理人之间还是有著难以切割的强烈连结。
「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在你之中。呼唤你一同作战至今。虽然你好像满讨厌我的。」
「因为感觉很不舒……」
感觉到她气势骇人的瞪视,理人急忙闭上了嘴。
「抱歉,没事。」
「给我忍著!居然敢嫌弃本剑,不可原谅!」
声音如同一位高傲自负的女王陛下。
(——女王陛下,小的知道了。)
理人扔掉刚刚拿来当作剑使用的伞,对她伸出手。然后就见滨野笹雪的身体被光芒包围,衣服也开始化去。接下来,连少女的轮廓外貌也逐渐融化,身影幻化为自己熟悉的长剑。
幻化为那把连魔王都可斩杀封印的破魔圣剑。
『来吧!勇者理人!快用我来作战!』
他重新握住出现在空中的美丽圣剑的剑柄。
之前滨野笹雪的声音,现在以圣剑之声的形式,直接在脑海里响起。理人觉得心旷神恰,点了点头。
『这也是在梦里所发生的事,现实之中什么都没有改变。』
「我知道。」
『那么,我们先重新认清状况。』
「收到!」
这里不是真正的地球。眼前的魔兽群只是理人的愿望所创造出来的产物。
彷佛陷入乱视的状态,世界的轮廓开始产生偏差。
(看到了!)
举剑该砍的就是「这里」。
「唔喔喔!」
内心一边祈祷,一边挥下圣剑,然后从他挥剑砍击之处冒出的光芒波动吞噬了魔兽群。等到光芒消失之后,什么都没有留下。场景回到了本来的车站前景象。
然后,还有一件事。
——没错。理人,你就乖乖待在那里吧!
就是这个。
听过好几次的女性声音。
理人抬头看向空中。这个从月亮发出来的魔女之声,有可能也带著某种偏见。
「给我消失!」
他挥出一剑,彷佛要把整个月亮劈开。这记斩击上达天空,月亮如荡漾的水面般也开始摇摇欲坠。
(很好!)
不过,下一秒,理人却吓了一跳。他本来以为声音也会像魔兽一样消失无踪,但是……
——理人。理人,快醒来。我叫你快给我醒来!
「!」
这个声音是!
「伊休安!」
是她的声音。除了愕然还是只有愕然。
——理人,求求你,快点醒来!
「在这里啊,伊休安!我在这里!是我啊!」
令人坐立不安,又怀念不已的声音。
『这就是巴堤雅的幻觉魔法喔。』
「怎么会。」
这到底怎么回事。她一直在呼唤自己吗?是那个女人的声音一直在抵消她的呼唤吗?
「滨野同学,伊休安正在呼唤我们。」
『我知道啦!得快点走了。』
当然!刻不容缓!
伊休安的呼唤声,从遥远的天空彼方传了过来。理人对著圣剑,内心默念:飞吧!圣剑滨野笹雪回应了他的要求。风在理人四周呼啸卷起,顺著风势飞向天空。
直到方才应该都还存在的城市,转眼间已经愈来愈远。
熄灭的电灯似乎也全部恢复如初。彷佛好像还听得到圣诞铃声,但是都已飞到这么高的地方,不可能还听得见吧。
理人抬头,不再往下看。继续无视地心引力飞翔著。
强而有力、高耸入云,再加快一点速度。
一直盯著月亮的小点,不断加速再加速之后,突然撞上一堵像是透明墙壁的东西。
「唔!」
虽然产生了一道强烈的冲击,不过理人并没有被弹飞出去,反而是那堵如玻璃般的墙壁碎裂了。眼前的月亮、星星、云朵,全部都一起碎裂四散。
闪闪烁烁、闪闪烁烁,随著细屑般的碎片四散,虚构的天空也随之落下。
不过,已没有任何事物可阻碍理人的飞行。
——而且对面就是新的世界。
相川理人要苏醒了。
* * *
(——嗯?怎么了?)
昨天之前和今天的这个剎那,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
不过,伊休安,特洛鲁突然有了个莫名其妙的预感,便起身行动。
那是她作为旧王都难民代表,正在送东西的途中。伊休安重新把货物夹在身侧,在熙来攘往的中央广场的人群中,走回来时路。
一头已经留长的金发像生物般飞舞著。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仅仅是内心升起一波骚动。
有个孩子朝著横越眼前的马匹脚下,差点撞了上去。伊休安帮孩子转了个身避开,又再往前走去。
「嘿咻。」
接著,她抵达了城里最宽广的大路上。
平常应该是有许多人来来往往的路上,被许多帐篷和简易小屋占满了。
这是最近才建好的「避难营地」。
伊休安走近一问即使在营地中依然建有屋顶的简易小屋。
附带一提,旁边不是简易小屋,而是三口没有系马的篷马车。这是摆在这里用来代替木造平房或是帐篷的。
其他也有一些类似的临时小屋,并没有什么特别。「那个时候」以来,砖瓦、木材和石材全都十分缺乏。
伊休安从出事那天开始,就一直持续著漫长的等待。
「我进去喽——」
想起来,要借这个小屋的时候,也发生了很多问题。还有人说为了一个迟迟不醒的人,根本不需要住太好的房子。不过,就只有这点不能让步。
(谁能确定他以后都不会醒了。)
打开叽嘎作响的门,里面只放了一张床铺。
伊休安带著来到此处时的期待,内心颤动,轻轻对床铺呼唤著。
「理人。」
一如往常地没有任何回应。啊啊,又是这样啊。伊休安虽然感到沮丧,还是走进屋内。
「理人,怎么样?有没有一点想醒来的意愿啊?」
理人,相川。他正是拯救世界的无名者勇者。
自从那徊打撤退战的夜晚开始,直到今天的这个瞬间,他一直昏昏沉沉地睡著,一次也没有醒来过。
光就表面看来,他呼吸正常、脸色也不是太差,看起来似乎随时醒来都不奇怪。可能就因为如此,很多事自己才无法完全放弃。
他醒著的时候所使用的全套装备,齐全地摆在他的枕边。感觉似乎随时可以整装待发。
「喂,快给我起床啊!矮冬瓜!你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
然而不论她再怎么喊,即使内心再不情愿,经过这段时日,她也已经明白他或许不会醒来。
就算她试著戳他的脸颊、拉他的浏海,不管做了什么,他都不会醒来。
(……还是一样。)
一旦一直这样静静待著,至今绵延不绝的不安及悲伤就会涌上心头,所以她只留下一句「那我走啦」,便离开床铺。
为了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她用手背擦了擦泪水,正要打开门离开房间。
就在——这个时候。
(————)
伊休安觉得身后好像有东西在动。
甚至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一声呻吟。
她反射性的回过头去。
「理人?」
——昨天之前和今天的这个剎那,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
不过,伊休安,特洛鲁突然有了个莫名其妙的预感,便起身行动。
(啊啊。)
女神帕纳帝雅。创造此世界的川流不息之神。混帐女神大人。
人果然还是应该不轻易放弃!
伊休安毫不犹豫喊著眼前这个确实开始苏醒的少年之名。
带著如见证奇迹般的欢喜之情。
「——理人!」
* * *
——理人。理人。喂!理人!
有人在呼唤。有人在呼唤我?
是谁?
「理人!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吧?」
带著一股类似身体匆转了一圈的飘浮感醒来之后,眼前出现了伊修安·特洛鲁的身影。
(————)
不可能会看错。
理人应该是躺在类似床铺的东西上面。而另一个人则是以几乎快趴在他身上的姿势,窥探著他的表情。
两人的眼神在极近距离之中对上了。那是一双他最心爱的眼眸,澄澈无比、生气勃勃。
「理人。理——」
理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伸出手,碰了碰那白皙的脸颊。当然金色的纤细发丝也有著确确实实的触感。好温暖,充满弹性。
「好厉害,是本人耶。」
「……这、这应该是我的台词才对吧!」
伊休安皱著一张快出来的脸大声喊道。她扑著抱向正要起身的理人的脖子,连带著他又倒了下去。
即使如此。他还是一如往常能够感受到,压在自己身上的这股肌肤的温玉软香。
啊啊,太好了。没事了。是伊休安·特洛鲁。
「……我啊,算是回来了吧?」
「我也……搞不太清楚。你啊!一直在睡觉喔!一直一直一——直。」
「这样啊,果然是睡著了。」
「真的喔——可恶。喂!大家快来!理人醒了!」
伊休安说完之后,粗鲁地擦去眼角的泪水,飞奔离开房间。
理人所睡的床铺,不是那张六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里的乾净床铺,而是一张在稻草上面铺了动物毛皮的木制床铺。
毛毯也硬梆梆又粗糙。当然,这里也不是公寓的钢筋水泥所建造而成的厚实房间,而是差不多就只以木头、消石灰以及稻草搭建起来的简朴小屋。
稻草做的屋顶缝隙之间洒落几许阳光,像个天象仪。
(人在外面……是在旅行途中的马厩之类的地方吗?)
听觉、视觉、噢觉还有触觉。其他还有好多好多。好想感觉一下各种事物。我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比起这些,再过了一会儿之后。
「——理人,你醒了吗!」
「理人!」
之前他所睡著的小屋中,现在挤满了令人怀念的班底。
是乌露丝拉·阿尔甘,还有海达尔·瓦亩。
「各位。」
「理人!太好了!」
乌露丝拉梨花带泪地走近而来,拥抱理人。一旁的海达尔嘴唇颤抖著,看起来也是感慨万千。
他就这样偶然地看向床铺旁边的台子,上面摆著一件折得整整齐齐、令人怀念的蓝色外套。其他还有那把破魔圣剑也摆在台上。
——你看吧?成功回来了吧?
理人觉得好像听见戴著眼镜、扎著马尾的少女那骄傲自满的声音,不由得露出苦笑。
「理人?」
「没有,没事。」
他含糊其词应付过去。不过他确切感觉到了。
终于回来了,终于成功回来了。
全身上下涌现的情绪让理人完全放下心来,呼了一口长长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