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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常怠vs不眠、三度交手(1 / 2)



「——呐,昨天真是高潮迭起啊。」



在跨越战斗迎接清晨的阵地一角,一名士兵小声地说。现在是短暂的休息时间——帝国兵们围坐在一起吃着军粮薄饼,和同伴闲聊。



「昨天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悬崖崩塌时,老实说我还以为没救了……不过这时候却有出乎意料的友军赶来,而指挥官居然是那位有名的伊库塔·索罗克先生。」



他的语气十分热切。对于从北域方面战役起一路见证骑士团活跃表现的士兵来说,不可能不对伊库塔·索罗克在危急时刻归来的事实感到兴奋。



「而且重头戏入夜后才上场。他简直像在替仓库存货分类一样淡然地处理掉齐欧卡军神出鬼没的攻势。你敢相信吗?团长打从一开始就料到对方会用上那种叫爆球的玩意!」



一个人的兴奋很快地向四周传染开来。这时候,其中一名同伴发现那位传闻中的人物正在稍远处和女皇并肩而行,众人的目光一起望了过去。



「话说回来,他们俩……除了战斗的时候以外真的形影不离……」



「那还用说。索罗克先生如今可是陛下唯一收进后宫的人啊。」



「也就是公开的情夫?团长真有一套~!」



士兵们从远处遥望两名当事人,热烈地谈论着掺杂臆测的事实。就在此时——微胖青年突然从忘我地沉浸在八卦话题中,身体前倾张望着的士兵们背后探出头。



「……我不要求你们休息时禁止私语,但话题也挑选一下,还有注意音量。被听见要杀头的,这可不是开玩笑。」



士兵们吓得肩头一震,马上转身向他敬礼。马修语带叹息地补上一句忠告。



「再说——那两人的关系没有你们想像的那么单纯……就连我也算不上了解啊。」



说完这番话,他没特别责备士兵们便离开现场。与他一起行动的哈洛——有着哈洛脸孔的女子侧眼瞄了依然保持敬礼姿势的士兵们一眼,喃喃地说。



「像那样说别人闲话虽然不太好……但自从伊库塔先生来了以后,阵地的气氛改变了很多呢。」



「是啊……一方面是昨晚的防御战很成功,士兵们的士气大振,精神抖擞得判若两人。如果因此疏忽大意当然很伤脑筋,不过士气高昂是件好事。」



马修说话时的声调和表情,也明显地找回前些日子失去的活力与从容。另外还有许多看得见的变化。派特伦希娜在我方阵营的各个地方看出伊库塔·索罗克参战带来的正面影响,仍选择持续深入观察。



——改变的地方不只这些而已,胖子。



她在心中呢喃,不经意地环顾周遭。在夜色散去迎来清晨的阵地各处,都看得见手持上刺刀十字弓的士兵严加警惕地把守着。



——四处都有站岗哨兵监视。对内的戒备程度和昨天无法同日而语。



虽然设置哨兵的目的在名义上是防止齐欧卡兵入侵,但无疑也是针对间谍活动所做的牵制。正如她所料,伊库塔·索罗克已强烈怀疑阵营里有内奸存在。



——一旦形迹可疑就会引来怀疑。要在这种状况下联系齐欧卡,并不容易。



看得见的监视未必就是全部。作战计划可能是安排那些哨兵引开注意,再由其他监视人员找出间谍。例如由托尔威·雷米翁指挥的狙击兵……潜伏在阵地某处的狙击兵们,很可能在这一瞬间正透过望远镜瞄准器紧盯阵地。



——唉,但是我已建立了联络管道。



派特伦希娜这么想着,注意力放在装满医疗器具的背包上。背包比平常更重一点。



——放背包的地点和时机也很重要,但更关键的是准备送出的情报。



走向伊库塔和女皇的时候,派特伦希娜暗暗思考着。



——像昨晚一样,处在这种状况,那个人不会在军事会议上大谈作战计划。



当距离拉近到一定程度,她看见对方亲切地朝她挥手,她也露出笑容挥手回应,丝毫没表现出内心深处的盘算。



——我得从他对部下发出的指示倒过来推导出战术计划,通知不眠这些推测。



「损失本身不算严重。」



同一时间——位于悬崖下方的齐欧卡军总部帐篷里,总指挥约翰正在听部下们报告昨晚的战斗结果。



「可是……士兵之间显得有些动摇。因为包含伊格塞姆的存在在内,昨晚的作战计划悉数被敌方看穿……」



一名军官表面上看来难以启齿,实则言语间微微带刺地报告。这使得在长官身旁待命的米雅拉皱起眉头开口。



「动摇的并非士兵,而是我眼前的你们吧。你的意思是说约翰策画的作战不够完备?」



「不,我没有那个意思……可是以结果来说……」



「敌方将领的确聪明得超乎想像。即使如此,你们就打算说造成这种结果的责任全在约翰一个人身上吗?」



米雅拉加重语气愈说愈急。她平常就受不了这些既不以身作则也没提出有建设性的代替方案,只顾着挑约翰毛病扯后腿的家伙。



「在抱怨长官之前,先反省已身的不足吧!话说回来,昨夜你们在调派部队方面也——」



「——肃静。」



一句话打断了她的话头,一片沉默随即笼罩整个帐篷。



「我现在并未征询你们的意见。能不能安静一会。」



约翰断然地抛出「你们」两字。将那些随时想趁隙斗垮他的军官的言论,与试图保护他不受那些家伙攻击的副官话语,一视同仁地当成刺耳的噪音割舍掉。



听到这句对同伴欠缺顾虑的发言,米雅拉露出大受冲击的眼神回望约翰。然而……



「……!……遵命。非常抱歉,少将阁下。」



米雅拉很快地压下种种感情退后一步。因为她看出约翰正前所未有的专注……确定仇敌就在敌阵之中,此刻不眠的辉将正发挥全力专注思考该如何击溃劲敌。一想到在他脑海中尽行的思考水准有多高,现在堵住耳朵不听杂音反倒是理所当然——她深入理解到了这个程度。



「——Yah。构思归纳完毕。」



不久之后,白发将领再度开口。其余众人皆未出声。无论对约翰·亚尔奇涅库斯是否怀抱好感或敌意,在场出席会议的军官除了洗耳恭听并依言而行之外别无选择。



「我认为敌军不会在白天进攻——嗯咕!」



伊库塔一口咬下肉干,说出他的看法。在校级以上军官齐聚一堂的早餐餐桌上,他在进食之余开起军事会议。



「要攻过来也是黄昏之后。至于用哪种方式进攻,还在预测阶段。只是——若能挡下这一波攻势,尽管得依照对方的损害程度而定,多半会进入谈判状态。」



伊库塔咀嚼着薄饼,配茶将缺乏水份的饼大口咽下去。现场放松的气氛,与齐欧卡阵营形成鲜明对比。仿佛受到他毫不拘束的举动催促,军官们也继续吃起早餐,表达各自的想法。



「……总帅,我有一个疑虑。」



「请说,萨扎路夫准将阁下。」



「拜托别叫我阁下!」



牢骚话反射性地脱口而出。听到低笑声在帐篷内扩散开来,萨扎路夫回过神清清喉咙。



「咳咳……昨夜齐欧卡军派出了热气球吧?这代表他们应该也能够飞越这片阵地,在西侧着陆。」



「没错,应该办得到。」



「这么一来……艾露露法伊·泰涅齐谢拉不就已经离开西侧了?」



萨扎路夫坦率地发问,然而伊库塔毫不犹豫地摇摇头。



「你的疑虑很有道理——但她还在那里。一方面是因为派热气球往返两地有其困难,不过与有没有可能实现无关,这是单纯的人格问题。那位『白翼太母』将同舰队的部下视如爱子,不可能抛下他们自行逃生。」



「哪怕齐欧卡军下令也一样?」



「哪怕上头下令也一样……对她而言,不抛弃孩子的决定重要性更在军规之上,是她人格的根本。再也没有比这个依据更信得过的东西了。」



伊库塔就像在谈论亲近好友的为人般剖析断言。他从本质上深深了解一度曾在战场上激烈交锋,战后又碰过面的对手。



「唉,事情也并非没有例外。当她本人处在负伤或生病等紧急状态时,反倒是部下们会率先将她硬搬上热气球去。这种情况不是不没可能发生,也没什么值得去考虑的。她离开西侧,只会让剩下的海兵士气低落而已。」



「只是本来就衰弱的那伙人变得更加无力吗……那对于谈判又有何影响?」



「多少会有些影响,不过不至于造成重大劣势。被部下们安排先行逃往东侧的『白翼太母』,从那一瞬间起将想尽办法夺回部下们。对于齐欧卡军来说,艾露露法伊·泰涅齐谢拉的存在和第四舰队相辅相成,不能只夺回她就放弃其余海兵。」



伊库塔用薄饼夹起用水泡软的木瓜干一起咬下,鼓起腮帮子咀嚼。面对着他,萨扎路夫流露出理解之色点点头。



「……我明白了。这样我的疑虑就解决了。还有另一件事,虽然要说是疑虑倒有些不同——敌将是约翰·亚尔奇涅库斯没错吧?」



正伸向第三块肉干的手半途顿住,黑发青年吞下嘴里的食物后静静地开口。



「因为还没见到人影,我不会一口咬定……不过,很有他的风格。」



「……是吗。那位『不眠的辉将』折腾我们的手段还真够狠啊。」



萨扎路夫抱起双臂叹了口气。此时,在伊库塔身旁听着谈话内容的夏米优毅然说道。



「……现阶段齐欧卡无意加害于我对吧,索罗克,若是能利用这一点打开生路,到时候——嗯!」



话语声中断。才说到一半,青年就伸出食指轻轻封住她的嘴唇。



「……夏米优。如果要利用你当挡箭牌,我宁可马上冲到敌军面前举白旗投降。」



伊库塔带着温柔的微笑斩钉截铁地说。听到这番话,少女一下子面红耳赤地陷入沉默——青年没理会她的反应,像回想起似的轻拍左腿。



「哎呀,我忘了我再也跑不动了——唉,请给我一段思考时间。虽然敌将是白毛小白脸非常棘手,反过来说,他并非一无所知的陌生对手。直到太阳西斜之前,想必能看出各种敌军动向的端倪,具体的指示等到那时候再下达也不迟。」



伊库塔说到这里告一段落。另一方面——斜对角座位上的派特伦希娜,正针对他至今的发言进行分析。



——果然如此。为了避免情报外泄,他打算等到执行前夕才公开作战计划。



她判断青年避免讲明具体方案的意图是谍报战的一环。她十分笃定,这名对手不可能还没想到任何策略。



——不。就算说出来,也可能是打算之后一再变更作战内容。这么一来就是双方比拼耐性了。



以女子的角度来说,她反倒期望如此。她专门从事以年为单位潜伏的长期任务,很习惯面对考验耐力的局面。



——我必须等到最后一刻,值到要传达的情报定案为止。等到计划再也没时间修改为止。



当然,派特伦希娜没天真到以为默默忍耐就能战胜。她同时做好随时趁隙出击的准备,等待稍纵即逝的良机到来。



——不过,若是这家伙,若不定连计划敲定的时机都准备好要用来查出内奸?



派特伦希娜甚至包含某种期待地想着。这是她第一次出现这种反应。



——我没法完全看穿他的想法。好厉害啊,哈洛。第一次碰到恶作剧起来这么有成就感的对手!



就在那场早餐兼军事会议结束约两小时,即上午八点过后,这一天的状况首度出现变化。



「——阿伊,南方天空出现热气球!」



托尔威看见异状后快步赶来,在阵地中央与女皇并肩而立的伊库塔也轻轻颔首。



「嗯,我看见了。一、二、三…………总计约三十架。」



由于距离超出对物膛线风枪的击坠范围,托尔威现阶段只能坐视发展。伊库塔摇摇头,仿佛要安抚神情不安的青年。



「别担心,这在意料之中。是白毛小白脸发现西侧势力丧失进攻意图,包夹实质上不再成立,打算把手头的兵力调派过去吧。」



「那么,接下来需要加派人手加强对西侧的防御……?」



伊库塔并未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



「每架热气球分别载了几人?你应该看得清楚吧。」



青年依言定睛望去,凭借在狙击兵之中也特别出色的视力看出答案。



「……乘员数多寡不一,平均大约是一架五个人。」



「这表示三十架约可承载一百五十人,其中大半是老练的风枪兵,热气球上还载满要发给海兵们的新型武器,一直塞到勉强能维持机体浮力的极限吧,然而,单凭这批兵力数量不足以改变战况。」



「……的确没错……」



「他好像打算靠一再往返输送更多兵力过去,但热气球终究没那么方便。就算风向正好符合,到黄昏前顶多只能再多来回一趟。这么一看,西侧敌军的增援部队最多为三百人。就算包含与友军会合士气上扬等因素在内,光靠你的部队也足够压制他们。」



正确地估算天空兵的威胁程度后,伊库塔收回目光向左走去。



「向西侧输送兵力终究只是其中一步棋,主要行动将发生在东侧。」



托尔威和夏米优跟着他前往阵地东侧。三人靠近悬崖仔细向下俯望,很快发现敌阵的异状。



「——说人人到啊。」



在伊库塔等人俯望的山崖下方裸岩区里,可以看见一大批彼此系着腰绳相连的帝国兵。



「不准停下!好了,继续走!」



手持十字弓的齐欧卡兵们守在周遭,逼迫他们前进。对状况一头雾水的被俘帝国兵们只能听命照办。



「呜咕……」「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恶,这是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然而他们的疑问并未得到任何说明。将俘虏带到长官交代的地点后,齐欧卡兵们转往下一步行动。



「好,停在这里!所有人原地坐下,不准随便乱动!谁表现出抵抗的意思就当场开火!」



听到命令的帝国兵们提心吊胆地坐在地上。那些齐欧卡兵毫不大意地包围他们,继续说道。



「没错,就像这样老实地坐在一起。如果没发生任何事,明天早上就让你们回到后方的野营地。只有在想解手时才准举手找士兵。同性的士兵会随行监视你们到厕所去。」



单方面的做完说明之后,齐欧卡兵就此闭口不语。被集体放置在敌军中央的帝国兵们想像着今后可能的遭遇,感到越发不安。



「难道——他们要拿俘虏当挡箭牌?」



最糟糕的想像令托尔威脸颊抽搐起来。然而,伊库塔马上摇摇头。



「不会的。白毛小白脸能够无比残酷地对待敌人,不过被俘的士兵是另一回事。不提战时条约,他也绝不会做出虐待行径来。那么做也违反齐欧卡的对外政策。」



听他这么回答,托尔威也冷静地分析起眼下的景象。



「的确……他们看来给了俘虏水与军粮,还配给帽子遮阳以免中暑。那个地点的位置也不会成为我方枪击的攻击点,以处置战场俘虏来说,反倒算是很细心了。」



「没错,他不会虐待俘虏——然而俘虏也尚未成为同伴可以利用。据实来说,那群俘虏应该是诱饵。」



伊库塔以低沉的嗓音断言。理解他所说的意思,托尔威再度面露严厉之色。



「……这是要引诱我们。你们的同伴就在这里,想救人就下来……」



「正是如此。下面看来有十五群四十人团体,因此齐欧卡带过来的俘虏数量大概是六百人——如果平安救回这么多人,我方的战力损失将减轻许多。」



黑发青年边说边搔搔后脑勺。和所说的内容相反,他的口气比起希望更充满强烈的警戒。



「他们的作战计划从入侵台地的扰乱作战变更为将我方引出台地了。这么一来,情况突然变得很伤脑筋。」



在他身旁眺望同一幕景象的女皇再三思索后,于此时开口。



「……如果我等没着手夺回俘虏呢?」



「那么对方也不会行动,只是双方一路僵持到明天早上罢了——问题在于,我们如今的处境能够容许我们这么做吗?



现在的战术目标是,为了即将到来的谈判做准备,尽可能令我军在面对敌军时占上风。考虑到这个目标,敌军直接发动攻势对我们有利。因为正规地在防御阵地迎击来袭者,对方受的损害将比我方更大。愈是交战,战局趋势将愈加倒向我们。然而——若敌军什么也不做,双方的立场就无从改变。」



愈听下去,夏米优的脸色就显得愈加痛苦。她无法不将我军陷入严重劣势的责任算在自己头上。



「就算考虑到昨晚那一战的结果,现阶段依然是我方的损失更大。如果就此进入谈判状态,主导权必然会落在齐欧卡手中。正当我们为此苦恼之际,那些俘虏的身影不由分说地映入眼帘,诱使我们去想——如果救回那么多人,状况岂非将变得截然不同?」



伊库塔比着手势动作说到这里,突然恢复严肃的神情瞪着敌阵。



「所谓的引诱,并非一定是针对指挥官与士兵的感情下手,有时候则是在损益计算上逼得对手不得不回应。这次的情况正是如此。」



「……就某方面来说,这比拿俘虏当挡箭牌更棘手吗……」



「对付会做那种简单粗暴举动的家伙,迟早找得出趁虚而入的破绽……可是,这次的对手很有分寸,也可以说拥有大局观吧。他已做好精神准备,预料到包含这一战在内的战争全盘局面——甚至还有战后的状况,行动时持续寻找最佳方案。」



钜细靡遗地回想起过去与「不眠的辉将」的两次见面,伊库塔哼了一声。



「老实说我很懒得和敌手较量大局观——唉,就看他怎么让我伤脑筋了,毕竟还有时间。」



观察完敌阵,伊库塔和女皇一起返回总部帐篷。



「呼……哈洛,我不奢求有古柯叶,但有没有什么东西能提神的?」



「好的,我马上准备……不过你还好吗?伊库塔先生。身体应该很吃力吧?」



没有忽略他声调中流露的疲惫,有着哈洛脸孔的女子询问。黑发青年为难地面露苦笑。



「唉,说一点也不吃力——是骗人的。这可是在整整卧床两年后突然登上高山。虽然为应付高山症事先做了准备,实在很难保持精力充沛的状态。」



「索罗克……」



「你别也露出这种表情,夏米优。我只是有点晕眩而已。」



伊库塔安慰泫然欲泣地看着他的金发少女。派特伦希娜侧眼查看两人的样子,以熟练的动作泡好茶端上来。



「这是加了香草的浓茶,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喝了就习惯了——嗯,好香。」



伊库塔迅速地啜饮一口杯中茶水,先享受窜过鼻腔的茶香后再咽下喉头。整串动作毫无迟疑停顿,令她非常难以判断。



——毫不犹豫地喝了吗?我可是刻意泡成古怪的味道。



女子端出这杯茶的目的是测试对方的反应,没表现出任何反应是最令人为难的结果。从这个结果很难估量他对自己抱着多少疑心。



——如果他无条件地信赖哈洛那就正中下怀。可是,这家伙没那么简单。



疑心病很重的派特伦希娜,打从一开始就认定那种对她最有利的结果并不存在。这代表事到如今对方不可能没起任何疑心。她必须从刚刚的反应找出其他的隐含意味。



——他很确定不会在这时候遭到毒杀。的确,这是正确答案。



基于她和前阵子警告过那名没用部下的相同理由,依照现状,不可能选择用上这种手段。在上级还没有计算完杀掉或放过伊库塔·索罗克的得失之前,她该做的始终是维持现状并提供情报。



就待在一旁却对她的盘算一无所知,夏米优注意到从外面传来的声音,目光望了过去。



「……索罗克,那边似乎有些骚动。」



「好像是。但感觉也不像……敌军有动静的样子。」



青年一手端着还在冒热气的茶,不解地歪歪脑袋。此时,一名军官走进帐篷。



「晋见御前——陛下、索罗克先生,非常遗憾,下官必须禀告一个消息……」



军官跪在两人面前开口。夏米优马上准许他直说,但他极为难以启齿地吞吞吐吐着。



「在这样的状况下,实在连说出口都叫人忌讳……」



军官终于开始说明。在一段距离外竖起耳朵听着报告,派特伦希娜内心得意地发笑。



——那么,这一招又怎么样?



「——我不是间谍!」



几分钟后,地点更换到一座小帐篷内。伊库塔和夏米优见到在亲卫队士兵的另一头被五花大绑的军官。



「尤格尼少校,可否先压低音量。这样子下去,叫旁人回避都没有意义可言了。」



「是、是我失礼了……不过请给我机会解释!我对现在落在我身上的内奸嫌疑毫无头绪!我绝未背叛陛下!请撤消对我的怀疑……!」



尤格尼少校激动万分地说个不停。然而,先不提这番话是真是假,伊库塔望向别处以求掌握状况。



「托尔威,告诉我来龙去脉。」



被询问的青年从他背后上前一步,流畅地说明起来。



「自从阿伊你抵达后,我们便加强了内部监视。不仅增加岗哨数量作为威慑力量,同时也安排视力优秀的狙击兵在不起眼的位置监视我军阵地——设下双重监视机制。」



托尔威瞥了颔首的伊库塔一眼,目光投向尤格尼少校。



「而他触动了监视网。具体来说,有一名狙击兵目击到一个火精灵爬出他背到阵地东端悬崖边的背包,准备前往敌阵。那名士兵立刻跑过去抓住火精灵,经过调查,发现他并非帝国兵的搭档,应该是先前那一战里投掷到我方的火精灵之一,没被捉到躲藏了起来。再加上,那个精灵的脖子上还卷着一张折成长条型的我方阵地示意图。」



「……唔。」



「再补充一点,背包放置在普通岗哨难以察觉的位置。综合以上情况,我判断尤格尼少校可能是透过精灵向敌军传递情报的间谍……以上是我的报告。」



「不对!绝非如此!」



托尔威一说明完,被怀疑是间谍的当事人就口沫横飞地强力否认。伊库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搔搔后脑勺。



「也就是说——尤格尼少校把藏着敌军精灵的背包亲自搬运到接近敌阵的悬崖边。那个行动是你怀疑他是内奸的主因。」



托尔威点了个头。尤格尼少校两眼泛泪地连连摇头。



「我已深深感受到自己有多疏忽大意。可是我并未发现有精灵跑进背包……!我本来在背包里装满了用来犒劳部下们的果干。重量上可能有差异,但光是背着背包分辨不出来……!」



他抵达目的地后暂时卸下背包放在脚边向周遭的部下们分发果干,这时候精灵从背包底部爬了出来——尤格尼少校这么说明,强调他绝非蓄意而为。周遭众人谁也无法和他搭话,女皇若无其事地对身旁的伊库塔小声地说。



「……索罗克。我们也认为内奸出在校级以上的高级军官之中。尤格尼少校看起来符合那个条件。」



「……的确没错。他的反应看上去倒也很像焦虑地想传递情报结果失手的间谍下场。可是……」



伊库塔含糊其辞。抓准对话停顿的机会,在墙边待命的萨扎路夫举手发言。



「……请容我为他辩护。尤格尼少校从两年前起担任我的部下,我对他的表现和为人寄予信赖。一方面是因为他尽管比我年长从军资历也更长,却从未轻视过我。」



「准、准将阁下……!」



「我不会要求因此就别怀疑他……但否能避免现阶段就下最终结论?既然嫌疑出自藏身背包的精灵,事情还有好几种其他的可能性。就算要盘查质问,也应当在安定的环境下谨慎进行。」



即使面对敏感的问题,萨扎路夫也毫不胆怯地发言。伊库塔归来之后,在女皇面前表达意见的压力大幅降低。这对夏米优本身来说也是理想状态,甚至可以说代表了君臣关系的修复。



伊库塔没怎么思索便同意了那个提议。既然已拘押了少校本人,急于在此处置他没有任何好处。



「……我命令尤格尼少校在卫兵监视下关禁闭。确实的查证与调查多半要等到返回中央之后再处理。萨扎路夫准将,暂且就这样处置吧。」



「是,我明白了……暂时可以放心了。」



萨扎路夫安心地松了口气。接着带头将被卫兵从左右架住的部下送往禁闭帐篷。



派特伦希娜远远地望着伊库塔一行人处理完此事走出帐篷的情景。



——当事情看来按照计划顺利进行的时候,很难去怀疑那个结果对吧。



在监督手下的医护兵时,她完全没透露出这些想法。一如往常地在他们面前扮演可靠的长官,女子心中同时思量着重重计谋。



——你又如何?当避开岗哨监视暗中行动的内奸被埋伏的狙击兵查出来……目前的状况本身正符合你的预测吧?无论那个人是不是内奸。



看穿对方的心理正中要害是间谍的手法。这次的陷阱也是依据这个道理设计而成。



——否定这个结果,等于否定自己的能力。愈自负才干愈优秀的人,愈难做到这一点。更何况是伊库塔·索罗克……你被规定必须是此地最能干出众的人。基于这个事实,要你怀疑自己的成功应当比承认失误更加困难。



承担责任的身分,鹤立鸡群的角色。两者都伴随着特有的压力,从而出现的心灵弱点也具备一定的倾向。她受过亡灵部队前辈货真价值的菁英教育,学习如何看穿并利用那些弱点。



——趾高气扬吧。骄傲地以为一切尽在股掌之间吧。那份傲慢将导致视野变得狭窄,扭曲你的认知……我将在由此而生的意识阴影中愉快地玩耍。



她掌握这种方法的速度之快,连传授技术的教官们都瞠目结舌……然而,他们的惊愕很快转变成厌恶与恐惧。因为他们发现,那在同袍之间也超出常轨的进步速度,出自于她对欺骗构陷他人衷心感到愉悦的精神本质。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俘虏们的位置离我方更近了。」



把伊库塔找来阵地东端附近,微胖青年告诉他目前的状况。



「而且,那边的部队还愈来愈拉开和俘虏的距离,引诱做得非常露骨……不过,你不觉得这样做得太过火了?」



「唔。」



「我自己试着设想过。派两个营同时冲下斜坡直接跑到俘虏位置,一边以射击牵制敌军一边切断腰绳,放重获自由的同伴一个接一个往后跑,到达极限就撤退……根据到下面的距离与彼此的速度计算,即使没办法救出所有俘虏,也能在损失轻微的状况下救回大约一半的人。」



马修坚定不移的口气让伊库塔理解,他并非想到随口说说,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提案——并基于这个前提回应。



「既然对手是白毛小白脸,想救出那批人的阻碍肯定不只眼睛所见的那些。他无庸置疑地设了陷阱——可能是在去程或回程上,或者两边都有。」



「我明白。不过,在白天能动用的陷阱应该有限吧。」



「齐欧卡的枪兵在白天也能发挥威力。在你们撤退的路上,枪兵将在远距离外从背后狙击你们。」



「是啊。所以,得在天色将暗的时候发动。」



尽管被接连不断地指出计划的问题,马修依然对答如流,让伊库塔看出他确实的成长。马修在他面前继续说道。



「黄昏时,阳光将渐渐偏向从西面照射,东侧斜坡下方会落进台地的影子里照不到光线,夜色比别处早一步降临。抓准这个时机前救回俘虏,能够大幅降低回程受到的损伤——不是吗?」



马修回答完毕,以眼神要求伊库塔给予评价。青年带着微笑地展开双臂。



「完全正确无误。分析得很精彩,吾友马修。」



出乎意料的好评令马修有些错愕。但他在几秒钟后意会过来,不满地皱起眉头。



「……你刚刚只是故意让我把你都知情的事情说到最后对吧。」



「比起我自己讲,从你口中听到更让我高兴得多。」



马修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撇开脸庞。伊库塔发挥天生的厚脸皮主动与马修搭起肩膀,直接望着敌阵喃喃低语。



「——不过,的确到了该下决定的时刻。」



天空渐渐染上橙色的下午五点过后,派特伦希娜十分笃定的从阵地一角看着士兵们纷纷从阵地四处往东边集结。



——终于有动静了。



她以自然的动作转身走进分配给她的校级军官个人帐篷,立刻走到床边挖掘地面的沙砾,从地下挖出来一个像胎儿般缩起身躯的火精灵——包含栽赃到尤格尼少校背包里的精灵,都是她在昨夜那一战回收的个体。



——他们似乎是要出击救回俘虏。如今阵营里有索尔维纳雷斯·伊格塞姆,他们对于下了台地后的战斗过度有恃无恐也不足为奇。



派特伦希娜将地面推平清除挖掘的痕迹,然后把精灵放在桌上拿出纸笔,回想着刚刚看出的士兵动向与偷听来的马修对部下的发言,在纸面记下即将展开的作战计划概要。



——对照这里与俘虏们的相对位置,可供通行的斜坡地点……部队奔下台地的地方应该是这里,还有这里。



虽然可以要求精灵默背所有想传达的内容,但相对位置等讯息还是写在纸上传递时比较不容易有出入。她记下所有情报后将纸折成一小块,用绳子牢牢地绑在从背包里取出的精灵身上。



——作战执行时机为黄昏。看准悬崖下方光线早一步转暗的时机行动,称得上是最适合的答案。如果情报没有外泄的话。



派特伦希娜一边思考着,双手一边不停做事,拿充当缓冲物的布料包裹住精灵身躯。她弄好之后从腰包取出搭档米尔,硬是将打包好的火精灵塞进去。虽然腰包比平常膨胀了两成不太自然,这点程度的问题她想应付过去那是轻而易举。



——好,走吧。



眼见事情准备妥当,派特伦希娜离开帐篷前往位于阵地东边的悬崖边。



——岗哨及狙击兵的位置都彻底查清楚了。行动时不必偷偷摸摸的。



根据至今收集的情报,她已查明行动时风险最低的路线。正因为对自己的分析充满自信,她并未过度避人耳目,有时候更光明正大地经过站哨士兵眼前。



——悬崖边有几处监视的死角,不过在那里停下脚步会引来疑心。



为了顾及哨兵注意不到的地点,狙击兵们监视着阵地内。反过来说,他们不会关注特别显眼的地点。这正是她的盘算。



「辛苦了。」



派特伦希娜假装慰劳下属,向哨兵打招呼。被军阶高了好几级的她搭话的士兵立即紧张起来,拘谨地敬礼回答:「谢谢长官关心!」



她与士兵四目相对的双眼,仿佛注意到什么似的——忽然看向左边。士兵的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半是反射动作地追逐她的视线——结果,注意力落在与眺望敌阵的悬崖相反的方向。



——就是现在。



派特伦希娜的右手抓住这一瞬间,迅速地打开挂在腰际右侧的腰包,几乎同时扯出打包好的精灵对准悬崖下方丢了出去。眼前的士兵正看着不同的方向,她的身躯对周遭的士兵们构成死角。以完美的角度投掷出去的精灵,没被任何人发现就脱离阵地——滚落在数公尺下方的斜坡上,传来一点清脆的碰撞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