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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有病第75节(2 / 2)


  在妙真听来是在细数她的罪行,花信每说一件就笑,她每听一件,则是惭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子钻进去。后来就问花信:“你身上的伤都好了么?”

  花信把裙子撩起来,袴腿卷起来给她瞧,“搽着烫伤膏,只是蹭着衣裳还是疼。”

  那腿上简直不忍看,原先的皮肤又红又皱,一圈一圈的破露出新长的嫩皮。妙真愧疚不已,窥看花信,见她暗皱着眉,似隐忍着很多不瞒。

  她羞愧得很,却只能笑笑,“你还是好生在屋里养伤,不要做事了。”

  花信一面放着袴子,一面撇嘴,“我不做谁做?瞿尧良恭都要办外头的事,老五叔两口忙活厨房里的事,何况又不是咱们的人,也有些支使不动。那些琐碎哪还有人做?林妈妈病得那样子,指望不上的。”

  妙真盘算起这些杂事,就往外去叫了良恭来商议,“宁祥要是在家闲着没事做,你就还叫他到我这里来,花信这伤且得养着,有好多粗活使得上他。还有妈妈的病,这些时为我,又重得那样。去外头另请个高明大夫来,抓几副好药吃吃看。尧哥哥呢?叫他吃过晚饭去街上打听打听哪里有好大夫。”

  良恭自与妙真回来就不见瞿尧,胡乱说:“想必又往外头会见朋友去了。”

  “那你去跑一趟,一定要请个有手段的大夫。”妙真说着,下榻洗手,去翻榻上箱柜里的银子。翻了半晌没翻着,因问他两个,“这箱子里的银子呢?搁到哪里去了?”

  良恭一向不管她的银子,况回家多时了,也不知她花销得还剩多少。花信走去瞧,倒问:“是啊,银子呢?”

  妙真一面把里头的衣裳一件件拿出来,一面叨咕,“我记得咱们从常州回来前,舅妈拿了三百两银子给我。年节里花费了一些,也下剩二百两,难道是我病中,你们拿去请大夫吃药了?我这病,治也治不好,为什么要花这冤枉钱?”

  花信道:“没有啊,只不过开了几副安神醒脑的药,都是寻常的方子,并没有花几个钱。”

  这会天色暗沉下来,榻上两个箱笼里翻遍了也没见银子,二女不免急起来。花信忙去掌了账灯,满屋里里外外的翻,疑心是给耗子拖到了哪里去,连床底下都拿着杆子捞了一遍,仍没找见。

  急得二人要哭时,良恭忽然把额心一敛,陡地拔座起来,骙瞿往外院去。两个人忙跟上他,踅绕两处洞门,良恭一径去推开瞿尧睡的那间屋子。但见箱翻箧倒,瞿尧的衣裳鞋袜一概不见。

  良恭蓦地攒眉把门狠踢了一脚,“一定是瞿尧拿着钱跑了。”

  妙真还有些不信,从花信手里接过银釭,走进屋里查检。把放东西的箱柜都翻了一遍,果然是卷得一空,连块残布都不见。

  她呆呆地回转过来,“尧哥哥拿了钱,是要跑到哪里去?”

  良恭又握着拳头把那扇门捶了下,那门扉“吱呀吱呀”地扇动着,乍隐乍现他一张英气沉沉的脸,“他自回到嘉兴,成日在外访友,我们都一时疏忽了。他去找那些旧日的朋友,无非是想合计一个买卖做,做买卖自然是要本钱的。”

  说着,就向外去,“我去找找他那些朋友。”

  妙真忙赶出来,“你认得他那些朋友么?”

  良恭没作声,只顾出去。他怎晓得瞿尧在外头的交情,只是旧年听他说起过一个姓张的朋友,依稀记得是在玉华街上开了间茶馆。

  忙按过去,那姓张的道:“年前他倒是往我这里来过一趟,年后就不曾来了。不过听他的口气,好像这段日子和周万里走动得密些。你往那周万里家去看看,或能寻见。”

  “敢问这周万里是何许人?”

  “噢,是个小行商,常年各处跑买卖,这边倒来那边卖的。”

  良恭问下个地址,又往那周万里家寻去不题。却说邱纶甫归九里桥,脸上挂着得意,进门听见花信说妙真清醒过来了,更是高兴,忙进去屋里看妙真。

  见炕桌上点着灯,妙真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不曾乱过一点,果然是好了的模样。只是侧身坐在那里,垂头丧气的一副消沉情态。

  邱纶以为她是为病中的事自责,忙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一条胳膊揽在她肩上,垂下脑袋去看她,“你在发什么愁?病好了还不高兴么?若是为病中做的糊涂事自责,那倒很没有必要,谁不肯体谅你一点?”

  妙真抬起头来,就看见他额角上那条疮疤。真是处处都叫她无地自处。他的伤,花信的伤,就连瞿尧这一走,都是因为在她身上看不到一点期望。她受这些人一味捧着,却并没能给他们带来什么惠处,倒是处处把他们拖累着。

  她抬手把他额角摸一摸,“还疼么?”

  邱纶握下她的手,笑着摇头,“一点小伤,有什么要紧?哪个男人身上不带点伤?我还幸呢,从小养尊处优,身上一点伤疤没有。给你打一下,弄出条伤口来,多威风?”

  他尽管宽慰,妙真也只是勉强笑了下,继而又是那风僝雨僽的神色。他又把胳膊环到她腰上去,“愁它做什么?这病又不是你想病的,谁还怪你不曾?”

  妙真叹了口气,“也不是单为这个,还有桩事情你还不晓得呢,尧哥哥跑了。”

  “跑了?”邱纶惊骇着放开胳膊,“跑了是什么意思?跑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良恭已往外打听去了。他拿走了我箱子里的银子,好在没有把我那些衣裳首饰都卷走,否则这一家子,真格是要喝西北风了。眼下妈妈的药哪里断得?我就是傍晚要翻银子给她请大夫才发现银子没了的。”

  邱纶一看那妆案上,果然是散着些钗环和些散碎银子。妙真由他怀里脱身过去,拣了那支划伤他的金簪子给他看,“你掂掂这个能典多少钱?替我把这个拿去换些银子来。这个家里上上下下都要吃饭,还有两个人要吃药,银子一日也断不得。”

  他掂了掂,然而他是个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公子,从不曾典换过东西,哪里晓得行情?他把簪子撇在榻上,待要开口,却见良恭提着灯笼进了来。

  妙真忙迎向良恭,“找到了么?”

  良恭瞥见邱纶坐在榻上,也没问他。一面摇头,一面在炕桌上倒茶吃,“问到他一个叫周万里的朋友家中,才晓得他这一向是和这周万里谋划着做跑商。周万里的家人说,他二人今天下晌就动身走了,问去哪里也不知道,只说是往北方去贩些马匹。你那些银子,八成就是给他拿去充作了本钱,要追也晚了。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怎的不锁箱子?”

  “我本是锁着的,可我这些日病了,家里总要开销,钥匙就给花信拿了去,她忘了锁。”

  邱纶听见良恭有些责问的口气,满大不高兴,“你这算什么?来苛责主子?既然那瞿尧有心要卷了这银子跑,别说挂那一把铜锁,就是封在棺材里也能给他刨出来。”

  说话间,揽着妙真坐下去,嬉笑道:“不过一二百两银子,不值什么。方才我正要告诉你,我今日往家回去一趟,就是找我母亲拿银子,你放心,明日一定就有人送钱来。”

  妙真睇他笑呵呵的脸一眼,心下很恨自己不争气,怎么就守不住财呢?瞿尧是他们尤家家生的人,打小就在跟着瞿老管家为尤家办差事,一向是恪尽职守。这两年辗转,都不曾抱怨过,怎的说走就走?还不是因为跟着她没什么指望。

  她一片惨然的神色沉默在溶溶月夜中,说不出的灰心,为这愈发窘困的局面,也为她自己。

  良恭看见妆案上散着些碎银和钗环,猜到她这半晌在房中打算着典当首饰,就说:“我那里还有几十两,暂且拿来支应。”

  妙真听见,更觉羞愧难当,无亲无故的把他绊在身边就算了,此刻还要花的钱?没有这样欺负人的。她掂着脚,朝榻里挪挪,“我还要给你发月钱呢,用你的钱,又算什么?没见过哪家的小厮还要倒贴银子的。”

  良恭待要说服她,邱纶马上讥笑着抢过话去,“你这简直是瞧不起我们做东家的,小姐没钱了,姑爷我还有,谁用得着你?”

  说着,就搂着妙真的腰,将她往怀里轻轻带一带。妙真斜着脸看他,弯着笑眼,眼角的笑纹也是用心经营出的结果。

  果然听见良恭拔腿出去,顺手带了一下外间的门。那门撞上去又撞回来,在凉幽幽的月色中慢慢扇动,“吱呀——吱呀——”,渐渐消沉下去。

  她在一片幽昧的沉痛中,感到一点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