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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有病第56节(1 / 2)





  安老爷板着脸来,又微笑着去了。下剩胡家两口还闷在那里,都在为雀香的事懊恼不迭。真是,倘或早些说,何至惹出这些麻烦?胡夫人只觉脑仁怄得更疼,欲哭无泪。

  妙真又折身进来客套,“真是给舅舅舅妈添了麻烦,怪不好意思的,舅妈明明病着,还要为我的事烦心。”

  胡夫人那太阳穴“突突”直跳,一手摁着,一手慢慢摆一摆,“我们是你的舅舅舅妈,你爹娘不在跟前,自然是我们操心。你去吧,舅妈这脑仁实在疼得厉害。”

  这里辞出来,妙真思忖片刻,调转去雀香屋里看看。近日听见她在屋里大哭大闹,一会说要吊死,一会说要吃药,弄出好大的动静。她要装不知道也不能够,只好去瞧瞧,只当是她病了去探个病的意思。

  前脚踅入房里,跟着就有个瓷碗砸出来。妙真跳着进去,看见雀香在罩屏里榻上摔碟子砸碗,穿着件家常鹅黄薄褂子,月魄色的裙。还是那样嫩的颜色,只是没装黛,砸碗碟砸得用力,把挽好的头又抖散了,猛一瞧,再没了往日那份疏疏离离的清高,竟像个泼妇。

  她看见妙真进来,忙把盘着的腿放下去,手把散乱的头发刮一刮,尽力维持着一份体面。可笑得有些僵硬和勉强,“大姐姐来了?大姐姐请坐。”

  妙真把她那丫头看一眼,脑筋一转,吩咐一句,“看你如此不小心,还不另外摆饭上来。”

  三人都解了一份尴尬,但雀香心里如何也谢不起来,觉得都是受妙真牵连才毁了名节。那两个贼分明是冲妙真去的,不知怎的摸进了她房里。门上的曹二宝私底下给打死了,说他是犯病死的。但那两个贼再找不到了。

  她无论如何是说不清,衣裳扒光了没出什么事,谁信?

  这话还是那时她娘对她说起的,那时是议论妙真,所以表情满是一种得意,是觉得她这主意很好。她当时什么也没说,劝一句也没有,袖手旁观,渔翁得利。

  说不上懊悔还是恨,使她浑身上下都透着别扭。又别扭地叫丫头给妙真上茶,“大姐姐今日怎的想起到我这里来了?”

  “我去看舅妈,走到你这里,顺道进来瞧瞧,隐隐听说你有些不好?”

  妙真用词还是谨慎的,说“隐隐”,不确凿,怕说到她的痛处。

  即便如此,雀香仍然感到一种刺痛,本该是妙真受的灾转来她身上,她觉得很是冤枉。她窥着妙真刺探,“你听见说什么了?”

  “就听说你有些不爽利,像是病了。”妙真忙打马虎眼,“我近来事情多得很,没怎样留心。”

  雀香不知该如何笑,所以笑得没温度,“已经快好了。大姐姐在忙些什么呢?”

  妙真心下后悔进来,尴尬地在这里和她周旋,“先忙着打发良恭去南京,后又忙着商议和安姨父家退婚的事。”

  “良恭去了南京?”雀香马上记起良恭的模样,随即想到那素未谋面的黄家公子。她当下又是一片灰心,不晓得黄家听见流言没有,说不准他们是不是也要退婚。

  妙真说的一筐话她也没留心去听,只缓缓走到两扇槛窗前,心下获得了一份梦寐以求的忧伤。

  可她想,原来忧伤也是各有不同,有的忧伤是梢头掠过的一缕风,带着幽凉的清香;而有的忧伤则是落叶底下的烂泥,裹着虫蚁的尸体,是腥气。

  第52章 玉屏春冷 (十二)

  五黄六月, 火伞高张,这边厢妙真刻意瞒着林妈妈与白池,请她舅舅与邱纶出面解了和安家的婚约。那边厢林妈妈也瞒着她,打点东西预备将白池送到无锡去。

  这二十来年在尤家, 林妈妈也攒下些体己, 可这一向贴出去不少,下剩五六十两, 都装在一个匣子内交与白池, “他们邬家虽然有些家底, 可你是新人进门, 得放些钱在身上。你自小跟着妙妙也是铺张惯了的人, 倘或一时有过不去的地方, 把这钱拿来使用。”

  白池不去接那匣子, 转去妆台木然地梳着头。镜子里也是一张木然的笑脸,她微笑成习惯了,那笑仿佛要终身嵌在脸上,不论心下是喜是悲。

  她道:“还是娘留着吧, 您的病不少请郎中抓药。”

  “我不缺这一项使用, 妙妙那孩子这点孝心还有。”林妈妈硬去给她放在打点好的一只大描金箱笼里。

  这时胡老爷打发了个管事的来回,“林妈妈,姑娘,老爷定下后日就动身,都打点好了, 我亲自送姑娘去。”

  林妈妈谢着抓了些散钱给他, 转进来, 又有些担忧,“你去瞧瞧, 要是果然像舅老爷说的那样好,你就留下。倘或不如意,你还回来,我再替你打算人家。”

  白池挽好头起身,一面答应着,一面将她老人家搀回床上去,“您还是睡着吧,这几日您的病又不大好了。”

  说话就往正屋里去,这半月她伴妙真的时候多了些,一处长大的两个人要乍然离散,心里总觉得是从身上剌了快肉似的。妙真还不知情,并花信两个在屋里说话。

  这两头的事情花信皆不晓得,晓得她藏不住话,都把她瞒着。她只顾抱怨自己的事,“我昨日在那边井里打水,和他们家一个婆子吵起来。那婆子也太欺负人了些,我千辛万苦打上来的水,她嬉皮笑脸说两句,也不顾我答应不答应,就倒进自己桶里。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从前在家时也没有哪个婆子敢如此欺负我。”

  近来炎天暑热,难免火气大,花信本来爱抱怨,现下抱怨得更多。妙真觉得自己把她带累的,讪着不好搭这腔,只趣她,“你还晓得个‘虎落平阳被犬欺’,跟我一样,也长进了。这些力气活,你叫宁祥去做好了,宁祥高兴做的。”

  宁祥就是严癞头,花信更愿意叫他的绰号,“那严癞头长得五大三粗的,我看见他都有几分怕,哪里敢使唤他?我怕他一个不高兴就挥拳头。你看他对邱三爷都不客气呢。”

  说到邱纶,想起些话来,走到榻上正要对妙真讲,不想白池进来,就不说了。

  白池挨在妙真这边坐,因要走了,待花信也不免亲善许多,“你不惹他他打你做什么?人不可貌相,他虽是个粗人,可依我看,也并不是什么恶人。”

  花信乜来一眼,“你怎知道?”

  她当然知道,那时就是给严癞头和良恭绑去的。良恭偶然过去一回,都是严癞头在那里守着她。松了绳索怕她跑了,栓得紧了又怕勒着她,后来是扯了条布捆的她。一日三餐,哪一顿都不缺她的,她慢慢不怎样怕,因此才不吵也不闹。

  她神秘兮兮地笑道:“我自然知道,我见识得比你略多些,看人也比你有些眼光。”

  眼瞧着花信又要争执,妙真忙扭过头问:“妈妈今日好些了么?我才刚起来,还没过去瞧呢。”

  “还是那副样子,这会又睡了。”

  “那我晚夕再去。”妙真想着与安阆的事情完了,自然就该打算她和安阆的事。刻意说道:“不知表哥这会到北京没有,几时才回来呢。”

  白池只淡淡摇首,“不晓得。良恭只怕到南京了吧?”

  妙真也知道她是有意不搭腔,心里倒觉好笑。她扯扯她的衣裳,“这衣裳是旧的吧?白池,你像是自打咱们家里出来,这两年就没裁做过衣裳。昨日邱纶拿了好些料子给我,给你裁衣裳穿吧。”

  说话就去吭哧吭哧地把几匹料子搬来榻上,三个人扯着看,是些秋冬的厚料子。妙真有意要给白池裁衣裳做嫁妆,因此忽略花信与自己不提,“这颜色太淡了,不大合适我穿,都给了你,咱们叫舅妈请个裁缝师傅进来量量。”

  花信在对过一听,心下老不自在,暗暗把二人瞟一眼。将那匹藕荷色的扯开一角,“这个颜色倒好,花纹也好看。姑娘记不记得,我有件藕荷色的纱裙,你说我穿着最好看。”

  妙真领会意思,打算一笑混过去。笑也笑得尴尬,心想这会要先紧着白池,等安阆回来,少不得就要张罗婚事了。

  白池想的却是后日走,哪里赶得及裁什么衣裳,推给花信,“你喜欢你就拿去裁,我的衣裳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