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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中僧第27节(1 / 2)





  第29章 深深愿(九)

  惠歌去后, 时值正午,月贞恨不得早点打发她哥嫂家去, 急着叫丫头摆过午饭, 又吩咐人将东西收拾到马车上去,而后与白凤打帘子出来。

  不想了疾也在外间坐着,没听见什么时候来的, 正与永善客气话别。

  他们夫妻俩来时是了疾招呼的,这会要走,他自然也该到场送一送。这是他对自己说的道理, 当迎头看见月贞,心里马上明白, 这不过是欺瞒佛心的一个借口。

  这厢送了兄嫂登舆,二人一并折返园中。昨夜下过雨, 天这会还是阴翳不晴, 满园荒烟残叶,落红成罽, 衬着处处白灯灵幡, 真是对时对景。

  月贞对这宅子的印象, 从最初到现在,就是办不完的白事。她心里有些灰淡淡的,想是要走快些甩开了疾,脚下却是软绵绵的,快不起来。

  她低着下巴颏盯着脚下湿淋淋的路, 也不讲话。眼角余光却管不住地往他微润的袍子上溜。

  “大嫂。”

  了疾忽然启口。她忙伸直了腰,做出爱答不理的态度。

  了疾心里斟酌着道歉的话, 然而也有些难出口。只怕旧事重提是将她“没廉耻”的话又着重重点一番, 她要是多心, 反倒不好。

  他缄默片刻,把语调放得缓慢轻柔,希望她能懂他心里的抱歉,“方才舅爷舅奶奶走时,似乎脸色不大好。你们吵架了?”

  “与你什么相干?”月贞剔他一眼,又恐语气太凶,稍稍放软,“我们自己家的事情。”

  了疾脸上微讪,不过好歹探出来她果然还在生气。他转着脑子想该如何赔礼,却不得要领。他甚少得罪人,就是真不留心得罪了谁,也无人同他计较。

  想不到现下遇着个最爱与他计较的,他也只得硬着头皮往下搭讪,“近来我也听见些风言风语,那都是底下人瞎传的话,大嫂不要放在心上。”

  这倒好了,月贞更觉丢脸。却也怪,丢脸这回事,在别人面前是抬不起头来,在他面前,反而把头抬得高高的,“怎么,连你们那头都知道了?这下可是连我也算在里头了吧?说我们章家的人穷极了,个个手脚不干净,个个都是贼!”

  “我并没有这样想。”

  “只怕你心里这样想,嘴上不说罢了。”

  了疾只恨不能将心剖给她看看,“你当我是那样的人?”

  月贞瞪着眼,见他扣紧了额心,心里总算出了口气,“你虽不这样想,管得住别人也不这样想?你们家这些人原本就瞧不上我,这回可有话给他们议论了。”

  了疾舒展眉头,心平气和道:“流言纷扰,不乱其心。凡事只当它是一场修行,就没什么要紧。”

  月贞平日就烦他这老僧入定的从容做派,当下又恨起来,“我修什么行,我又不去做姑子!什么事到你口里都说得简单,嚯,敢情人家不是在你背后指指点点!”

  她急起来,不知胳膊碰到哪里,头顶的花枝唰啦啦抖落好些雨水。了疾忙牵着大袖遮在她头顶,自己兜头浇了一脸水珠,难见的一身窘迫。

  他把唇上的水滴抿干,仰头笑了笑,“留点神,这个天淋湿了最容易招病。”

  月贞看着他打湿的肩头与袖管子,心里有些想宽宥他了,脑子却不允许。他前头说她没廉耻,无非是因为她太过主动的缘故。

  姑娘家一主动,就显得不够矜贵。这倒不是从书上看来的,是她自己的领悟。

  所以情感上越是要原谅他,理智上就越是瞧不起自己。她自己同自己较劲无果,恼得将一切罪过都归咎给了了疾,一个冲动下,提着裙子在他膝上踹了一脚,“要你多管!”

  了疾趔趄一下,惊骇不已,举目望去,月贞业已提着裙子走到前头去了。

  他没计较,认定她生着一场大气。还要想法子哄她高兴,转头便寻到霖二爷房里来。

  阖家上下,论对女人最有办法的,霖二爷当仁不让,谁叫他常年在女人堆里翻滚,是脂粉阵里的领袖。

  赶巧在院门上碰见芸娘,她刚打灵前过来,一身重孝,隔着鬓边坠的孝巾照了疾一眼,“鹤兄弟,你这一身的水哪里弄的?还不快换了去,仔细病着。”

  了疾慌张一霎,付之一笑,“二嫂,霖二哥在不在家?”

  “想必在的,下晌有几位大人要来,太太吩咐他去陪着。你是从哪里过来?”

  “我刚打角门上送了章家的舅爷舅奶奶过来。”

  芸娘心里正为早前琴太太留月贞说话的事情发愁,要去向月贞打探,偏她那嫂子住在她屋里,因此给耽搁下来。

  现下听见人走了,芸娘再难按捺,连屋也不及进,折身去寻月贞说话。

  了疾这厢独自进屋,适逢霖桥才刚起身。因昨夜陪海宁来的县丞多吃了几杯酒,尚且昏沉,披头散发地歪在榻上哼着小调,也不知哪里学来的,满口什么“冤家”“娇娘”一类的浮华艳词。

  见了疾进来,他把头发往肩后掠开,仰着脑袋朝对过点了点,“坐坐坐,前头法事完了?你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一会还有两场,暂且往霖二哥这里歇一歇。”了疾坐在对过,神色端正,心内却踟蹰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在那里欲语还休半晌,霖桥看在眼里,歪正了身子发笑,“怎么,是有什么事情要来求我帮忙?”

  了疾将两手蜷在膝上,脊梁拔得笔直,“想向二哥讨教个事。”

  “呵,真是难得,我们家无所不通的大禅师还有不能开解的难题。你只管说,我知无不言就是了。”

  了疾默了须臾,把嘴唇抿一抿,“有位女施主……”

  “且住!”霖桥抬起下巴,把手往下连揿了几下,“什么女施主不女施主的,在你那里是女施主,在我这里只是女人!”

  说着,嘻嘻一笑,欠身到炕桌上,“原来是为女人的事,问我倒是问准了。说说看,是哪家的姑娘动了鹤兄弟的佛心?”

  这话要由别人嘴里说出来,多少有些冒犯。可打霖桥口里出来,连了疾也不好同他计较,他一贯没个正行。

  了疾只得咳嗽两声,正了声色,“霖二哥说笑。不过是我头先言语有失,得罪了一位女香客,不知该如何赔礼,所以才来请教二哥。”

  霖桥睇住他笑一阵,眼底有着暗昧的流光,却没再多问。只长叹着欹到窗台上去,“要是男人给女人赔礼,无非送她件首饰,送她几匹好料子,再不济,送她几十两银子,也就是了。可你庙里的香客嚜……你一个和尚,送这些黄白之物,到底俗了。不如送她一道符,一枚签,就是香炉里取一支香送她也是你的一片诚心。菩萨跟前的东西,大家都喜欢。”

  了疾似有所悟,噙着笑起身,“多谢二哥指点。”

  霖桥撩开一帘头发,歪着笑眼打量他。适值两个丫头提着食盒进来摆饭,他朝炕桌上点一点,“你用过饭没有,在我这里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