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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有病第27节(1 / 2)





  这电光火石间,她把种种后果都细想了一遍,越来越觉那渺茫的前程有了点云开雾散的迹象。只要把手略略松开,只不过把手略略松开。

  也是这一刹那,妙真对着她死气沉沉的眼睛,感到死亡的就在她脚下叫嚣,离她如此之近。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心情,不由得怯怯地哭着喊,“白池姐……”

  白池一晃神,倏地不知哪里涌出股力气,三两下将她拽了上来。两个人瘫坐在斜斜的板上喘着气,相互看着,片刻后抱在一起。

  “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白池后怕地抚着她的后脑,也是一遍一遍抚平了自己那点犯恶的心。

  她喁喁碎碎地责怪着,“你怎么这般不小心?这天下着雨,哪里都滑,你还是不看路!”

  她从来都是温柔的,难得吼一声。妙真却在这凶巴巴的语调里,生出失而复得的幸运。她也紧抱着她,在她肩后又哭又笑,“我晓得你会救我的,我晓得的……”

  这话把彼此的心里那一点鹘突都抚平了,两个人回到船上,都是绝口不提此事。

  花信因看见妙真身上十分狼狈,忙拉她在屏风后头换衣裳,一面在里头用半低不低的声音絮叨,“真是不知道谁是小姐,你看你身上弄得这样子,同白池走出去,人家还当她才是小姐呢。”

  屏风外头左右放着两张罗汉床,白池也在她那张罗汉床上换衣裳,身上同样是湿漉漉的。她裹着被子,抱着发冷的身子,感到一种空前的绝望。

  机会难得,错过这一回,往后就是一失再失。她想,她大概终身注定是妙真的影子了,将永远活在妙真的阴影底下。安阆只念着她又如何?他们都受着人家的恩,只得屈爱以报了,这是他们彼此的命。

  却在妙真这头,也隐隐存起来一份要报答白池的心,想着待回到嘉兴,好好向老爷太太说一说。不妨碍的,她又不是非嫁安阆不可,她还有更中意的选择。

  人一旦有了选择,就是有了一份属于自己的思觉,长大了似的,存起心事来。

  这心事就不免有个旁枝斜逸的时候。从这日起,妙真对良恭的态度一转,收敛起从前的坏脾气,和善了许多,粉馥馥的脸上也多了些叫人猜不透的表情。

  惹得良恭大惊,成日猜她是吃错了什么药。其实心底是埋着个答案的,但猜来猜去,总有意无意地把这答案掠过。

  因此猜到暖春也没个结果,一恍惚间,已至湖州,到了寇家来。

  寇老爷这些日子不在家,是寇夫人领着大奶奶招呼的妙真。寇家也是湖州的大户,寇老爷家中有两个儿子,一是寇立,再是寇立的兄长寇渊。

  寇渊也不在家,胡夫人向妙真道:“你寇渊哥哥有出息,不像他兄弟,只晓得耍。他到杭州去了,有几笔买卖他要过去谈。你从前见过两回的啊,不过都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

  说完,又拉着一年轻艳丽的媳妇引道:“这是你寇渊哥哥的媳妇,叫杜鹃,你们还没见过。”

  人如其名,这杜鹃穿着银红的立领长衫,桃粉的裙,脸上的胭脂也是匀得红红的,整个一副浓脂重粉。因为常听她丈夫念叨,说是尤家的大妹妹倾国倾城,料想今日要见,不甘落了下风,有意郑重打扮。

  她在这里打量妙真,妙真也笑着看她,转头对寇夫人道:“渊哥哥那年成亲的时候我就想跟着娘一道来看新大嫂的,偏赶上那会病了一场,娘不许来。大嫂子好!”

  说话间,妙真福身行礼,看见杜鹃配了副绿翡翠的珥珰,心直口快,也是有意要亲近,“大嫂子要是换一白水晶的珥珰,一定更衬这身衣裳。”

  鹿瑛在旁扯一扯她,她才暗悔这话恐怕伤人。扭头一看,那杜鹃脸上的微笑果然转得有丝尴尬。

  妙真又忙拉她的手,“大嫂子别见怪,我是瞎说,其实我自己也不懂,常把自己打扮跟个笑话似的。”

  杜鹃暗中冷翻了一眼,走去椅上坐下,“哪里有这样好看的笑话?大妹妹这副样子,简直是神女下凡。先前在家看我们二奶奶就好得很,见了你,才知道人比人,能气死人。”

  此话一出,鹿瑛脸上也有些不好看。

  妙真尴尬地立在那里,正不知如何,就给寇夫人拉到了榻上坐,“我们尤家出来的人,自然都生得好。你父亲母亲如何?家中都好?”

  “都好,娘叫我们给姑妈带了些东西来。”

  寇夫人笑道:“你母亲就是这样,很讲礼数。外头人都说她是丫头出身,我看她倒十分好。”

  因为妙真亲娘有病,尤家当时是竭力反对尤老爷与她的姻缘,连寇夫人在内。为这事,兄妹两个还闹了些不愉快,寇夫人是带着些气出阁的。及至后头妙真亲娘过世,寇夫人这口气才顺过来,看曾太太就比先太太好许多。

  下晌在寇夫人屋里设宴,大家又再寒暄过一场便散了。寇夫人将西北角的几间屋子收拾给妙真一伙,因得了曾太太的信,连良恭也安顿在那一处。只是为男女之防,良恭的屋子是搁在了花墙外。

  那原是个烧水沏茶的灶间,妙真安顿好自己,又把寇家宅院逛得熟了,隔定几日才走进去瞧。

  腾出来倒宽敞,只是墙上许多斑驳的陈迹,东墙底下现搬来一张掉漆的罗汉床,上头靛青的褥垫也都是旧的,不知先前是谁使用。

  她心里有些不满,不过连她也是客中,不好过分要求 。只得悻悻地向西墙那努嘴,“这原来像是个茶水房。你看,那里还有灶。”

  良恭满大无所谓,提着眉梢笑,“茶水房就茶水房,又不是睡不得。”

  “睡是睡得,只是脏兮兮的。”妙真到处走看,砖墙上到处都是烟熏火燎的痕迹,她替他委屈,“这墙还是坯,你夜里睡着了,也许张嘴就吃一口的泥灰。”

  良恭眼跟着她慢慢转,看见她伸出手摸了一把粗糙的墙面,几个手指头相互搓着,脸上是有些哀愁怜悯的表情。

  她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近来总是好言好语地对他讲话。那柔柔嫩嫩的嗓音,常撩起他一颗心异动难止。

  他承不起她这份温柔的关心,避忌着,故意惹她发火似的,提着眉梢笑,“吃灰就吃灰,好歹比家里那‘狗窝’宽敞些,总算用不着伸个懒腰就碰着梁了。你说是吧?”

  她们背地里说那是“狗窝”,原来他是听见的。妙真一亏心,就咬着下嘴唇半低下头。

  转念一想,就是心里喜欢他,也不能低了身份,免得叫他蹬鼻子上脸,愈发得意了。按曾太太的话讲,男人心中太野,得驯狗驯马似的,既不能太近,也不好太远,打个巴掌喂颗蜜枣是最好的。

  她高高地抬起下巴,“那也比你家那破房子强。你们家也能住人?哪里都漏风!”

  话音甫落,又自悔不该这样说,这是戳人家的短处,谁存心想穷?她小心瞟他脸色,发现他还是那不端正的笑,仿佛无所谓,没有自尊。

  她正矛盾地发窘,忽见寇立昂首阔步进来,向她作揖问好后就去拉良恭,“走,你头回到湖州来,我领你街上逛逛去。”

  良恭本不想出去,可又怕得罪人,也有些留恋不舍地要躲开妙真,便连连拱手答应,“多谢二姑爷肯想着,我正闲着呢。”

  “闲着?我告诉你,到了湖州,那可没有空子给你闲着,不比你们嘉兴府差!到处都有好景致!走,我包了艘画舫,好好乐上半日。”

  他们两个又不知几时变得如此要好了,良恭真是本事,跟什么人都处得来。可寇立不成,他斗鸡走狗饱食终日,岂不把人带坏了?

  妙真不欲良恭跟着去,追到花园子里,却是暖阳无限,花影成迷,那二人早没了踪迹。

  倒有个别的人影循路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