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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蜜桃(2 / 2)


七濑感到了危险。胜美是真的想要七濑的肉体,他打算侵犯她。



不想成为那种男人的肮脏情欲的牺牲品,七濑想。



即使她对胜美的心理比较感兴趣,但那显然和同情、怜悯之类的感情完全不是一回事。只要想象一下自己被他袭击,七濑就觉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事实上,在胜美心中,那鲜明的画面正日渐变成一种可能实现的形式。



七濑知道有一种学说提出,如果长时间处在单调的环境中,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一定会受到负面影响。何况至今为止,胜美是如此沉迷于工作,有些精神失常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日复一日,危险越来越近。必须想办法避免危机。



为了寻找避免危机的方法,七濑重新回顾了至今为止观察到的胜美的心理。她想,通过这样的回顾,也许可以将胜美的关心转移到自身之外的某种事物上去。



胜美一直认为自身存在的意义完全在于工作。只有通过工作,才能维系自己与社会的,进而也就是与他人的纽带。但由于他的退休,一切都失去了目的,他的“自我”逐渐崩溃。为了找回“自我”,他盯上了七濑。通过与水蜜桃般的处女发生肉体的结合,他便可以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进而通过她——并非家人的来自“外部世界的那个女孩”——恢复与他人的纽带,进而恢复与社会的纽带。



似乎怎么也无法将胜美的关心转移到别处。越是探寻他的意识和潜意识,七濑越是明白这一点。胜美的精神已经被逼到进退两难的境地了,除了七濑之外,他的“自我”再也没有别的避难场所了。



七濑叹了一口气。看来想要摆脱危机,只能从桐生家辞职了。



然而危机比预想的更早到来。



趁着连休,龙一夫妇带着彰还有忠二去九州旅行。留在家里的是胜美夫妇和七濑。龙一他们知道胜美反正会以妻子生病为由拒绝同行,所以根本都没有邀请他。



于是在儿子们不在家的这天晚上,胜美开始制定袭击七濑的计划。



照子的寝室在最里面,女佣的房间在玄关旁边。不管七濑如何大喊,里面的照子都听不到的吧,胜美想。另外他也预想到七濑因为处女的羞怯,说不定不会喊出声来。



为了激励自己,将自己的一切犯罪行为都设想得一帆风顺,这和罪犯的想法完全一样,七濑略微有些惊讶。



不管七濑怎么反抗,也不会把照子吵醒。这一点胜美也充分考虑到了。七濑知道照子有失眠症,经常瞒着家人服用安眠药。



看来除了把门钉上,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在这样的无奈中,时间到了晚上。



胜美膨胀的自我意识和沉重的脚步声,沿着走廊逼近女佣房间。那是刚过深夜一点钟的时候。



(女人只要被睡过,以后就会很听男人的话。)他把非常贫乏而且幼稚的女性知识挖出来,努力给自己打气。(而且她还是处女。)(我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她更会听话了。)(不管她说什么,我都不能害怕。)(最近的女孩子嘴巴都很能说。)(要是说不过她,睡她的事情半途而废,那才是最糟糕的结果。)(只要睡了她,她就说不出来了。)(就算哭了,也不能心软放弃。)(不管是哭是怒,都要睡她。)(既然开始干了,就要干到底。)



说服、恳求、威胁,似乎都不会有效果。不管七濑说什么,他都不会停,总之就是要用蛮力夺取她的肉体。七濑非常清楚胜美的力气有多大。



应该趁着晚上悄悄溜出去睡在外面的。七濑很后悔。



胜美站在门外,又一次巩固自己的决定。(好,从开始到结束,一句话都不用说,直接去干。)



门上钉的钉子一点用都没有。胜美那犹如公牛般健硕的躯体化作黑色的人影,伫立在七濑睡觉的榻榻米旁边。七濑跳起身,朝房间角落退去。



走廊顶上的荧光灯洒下暗淡的灯光,将十平方米的房间内部隐约照亮。从七濑的角度看不到胜美的表情,但是胜美应该能看到七濑苍白的脸。



看到七濑身穿蓝色条纹睡衣的样子,胜美的心中却并没有色欲的冲动。现在他只有将计划了很久的这一罪行完全付诸实施的使命感。对他来说,这是需要非人性和臂力的,而且是伴有微不足道的一点点肉体快感的“工作”。



他对于自己要做的事没有半点罪恶感。侵犯这个水蜜桃般的女孩,将会替代他完全失败的求职,也就是所谓的“代偿心理”[12]。那是比找工作更容易的行为,又不像找工作那么令人羞愧。在他心中,“对女佣出手”是自古以来世上常有的行为,就算被世人知道,也不会像找工作那样被别人鄙视。



然而在现实中,真正面对七濑,他不禁变得十分兴奋。



七濑尽管知道没用,但还是盼望能有一点点可能性,因此尽可能用沉着的声音对他说:“你要是现在离开,我就不会说出去。”



(想骗我。)胜美果然在心里强烈否定七濑的话。(都已经闯进这个房间了,只能干了。)(如果现在出去,这小妞肯定会告诉别人。)(女人就是这种东西。)他在心中反驳七濑的话,变得更加亢奋。他没有发现七濑具有与小女孩不相称的冷静,因为他自身已经十分混乱了。



对七濑而言,这是十分不利的。



胜美踩过寝具,向七濑逼近。



七濑放弃了和他交谈的努力,努力思考摆脱这个状态的方法。她虽然不是很看重童贞,但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被这个男人出于代偿心理而夺走自己的身体,而且她还害怕肉体的痛苦。胜美对待自己必定会非常粗暴。七濑早已在精神感应中体验过“破瓜之痛”。



胜美伸手要抓七濑的手臂,同时他的另一只手将会揽住她的肩膀。七濑提早一步读取他的行动,瞬间躲开,然而随即又被追上,一切都是徒劳。她被推倒在榻榻米上。



七濑富有透明感的肌肤和甜美的气息近在咫尺,胜美的情欲愈发高涨。过了好几年的禁欲生活,他的肉体透过睡衣感受到年轻女孩的肉体,立刻充血了。七濑不管再说什么、再做什么抵抗,都没用了。他的意识已经极度兴奋了。



既然如此,能不能干脆让他混乱呢?在和胜美的臂力抗争之中,七濑突然想到这个办法。



至今为止七濑想的都是如何唤起他的理性。但是,他本来就失去了正常的精神,正在不断兴奋。她非常清楚,在现在的状态下,不管如何劝说都是没用的。那么,能不能利用自己的能力,将他的心诱导到完全混乱的方向上去呢?应该可以的,七濑想。不过这个办法也伴有风险——七濑一直隐藏的能力被他人所知的风险。



然而此刻需要当机立断。七濑的睡衣已经被扯掉了,胜美的手指已经勾到了她的内衣上。



因为七濑没有出声,也没有很激烈地抵抗,胜美产生了更大的勇气,一边盯着她裸露出来的雪白大腿,一边努力让自己的性能力提升。(水蜜桃啊。)(这女孩就是水蜜桃。)(还没熟透的白白嫩嫩的水蜜桃。)(看我接下来用心品尝这个水蜜桃吧。)



七濑突然放松了手脚的力气,以此唤起他的注意。她清清楚楚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对胜美说:“我,不是‘还没熟透的水蜜桃’。我不想被你‘用心品尝’。”



胜美的身子刹那间僵住了,意识有些混乱,各色事物都趁机从潜意识中喷涌出来。



接着,他的疑问变大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什么时候说的?)(我没说啊。)



为了寻找能够说服自己的解释,他的心四处徘徊了片刻,想找到一个勉强能说得过去的理由。但是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做梦的时候说的吧。)(因为很兴奋。)(最近大家都说我喜欢说梦话了。)(结果不小心说漏了吧。)为了不要深入思考多余的事情,他一边飞快地对自己这么说着,一边加大了手上用的力气。这么说来,从前他遇到自己无法理解、感到厌烦的事态的时候,为了忘却,他也常常以“现在在做的工作”来逃避。



“不是的,”七濑摇摇头,“你没有说过。不是‘做梦的时候说的’。”



胜美一只手正在揉七濑的胸,另一只手紧紧搂着七濑的腰,这时候也不禁稍微离开了她一点儿。



他瞪大了眼睛,盯着七濑的脸上下打量。



七濑微笑着凝视胜美,一边祈祷自己的微笑中能有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够了。”胜美第一次发出了声音,是低低的声音。(读心术。)(对,这只不过是初级的读心术而已)(是为了吓唬我,刚好猜对了而已)(以为吓到我就能让我住手了。)“无聊得很,够了。”



“不是‘读心术’,”七濑又摇摇头,“也不是‘为了吓唬你,刚好猜对了而已’。”



(这也是读心术。)(不用怕。)但是,与意识相反,胜美的本能似乎感到了异常,身体离开了七濑。他的潜意识中涌起了原始的恐惧感,并且逐渐膨胀。(难道……)(难道……)(难道……)(能够完全读取人心?)(怎么可能!)(怪物!)(“读心”的怪物!)(真有……)(真的有……)(真的有啊!)



“没错。我‘能够完全读取人心’,”七濑慢慢直起上半身,对胜美说,“就是‘读心的怪物’。”



胜美退向房间一角,背靠在墙上不断观察七濑。他的眼睛越瞪越大,表情逐渐显得呆滞。(“读心怪”。)(“读心怪”。)(这个女人是“读心怪”!)



胜美并没有精神感应超能力者的概念,在他心中会出现小时候听奶奶讲过的民间传说中的“读心怪”,也是理所当然的。



“没错。你小时候听奶奶说过的。”七濑努力扮出狰狞的笑容。



胜美大叫一声,意识崩溃了。



他的意识变得无比混乱,消灭了他心中的目的、意志以及色欲的冲动。如今残留在他心中的,只有未开化人种对于自然的敬畏和对未知事物的恐惧。



“读心怪”,又叫“山父”。这样的民间传说七濑当然也知道。她曾经猜测过,也许从前存在过精神感应的超能力者,而普通人出于对他们的畏惧,才出现了这样的传说吧。无论那是日本自古以来的传说还是由外国传来的故事,既然从前存在过,那么到了今天,除了七濑之外,还存在别的精神感应超能力者也不奇怪。



“读心怪”在有些地方被称为“山父”,那种怪物可以读取人的心。“山父”住在山里,据说是一眼、一足,而“读心怪”则常常来到村里独自干活的村人身边。



(哎呀,讨厌的家伙来了。)村人一这么想,他就立刻对村人说:“你一看到我,就在想‘讨厌的家伙来了’吧。”也就是把村人心中浮现出来的想法一一说中,让村人的思维逐渐混乱,最终无法思考。村人的心一旦变成空白,怪物就会跳到村人身上,吃掉他的心。



如果像七濑想象的那样,那么“山父”的传说就意味着从前确实存在过精神感应的超能力者,其结尾则表现了对这类人的反感。



故事讲的是“山父”来到在家门前劈柴的百姓面前,一开始和“读心怪”一样将百姓的想法逐一说中。百姓虽然困惑不解,但还是继续劈柴。这时候,突然有块木柴弹到了“山父”的眼睛上,撞瞎了仅有的一只眼睛。“山父”惨叫着逃回了山里,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在村子里。



这说明“山父”也没有预见到木柴会弹起来,也就是说精神感应超能力者也不是万能的。如果当时存在精神感应超能力者凭借自己的能力欺凌普通人,那么普通人应该也在不停思考如何才能让精神感应超能力者吃点苦头。这个传说不正说明了这一点吗?七濑想。



“读心怪”和“山父”的原型是不是当时的精神感应超能力者暂且不说,七濑想把自己伪装成“读心怪”逃离胜美的计划正是受到了这个传说的启发。也是多亏胜美想起了这个传说,她一开始无计可施,本打算略微展露一点自己的能力把他吓走,不过如今仔细想想,能够逃离胜美暴力的方法,除此之外确实也没有别的了。



(什么都能读到啊。)(别想。)(什么都别想。)胜美已经满头大汗了,他瞪着七濑,在榻榻米上盘膝坐下,凝神不语。



“没用的,”七濑缓缓地说,“‘什么都别想’,人类是不可能做到的。”



“哇!”胜美把头压得更低,身体差不多都要贴到榻榻米上了。(什么都知道。)(那说不定也知道我对绫子的欲望。)



“当然知道。你在心中剥光绫子的衣服侵犯她,许多次、许多次。”



“呀——”胜美想要起身,却站不起来。他的脸在抽搐。“放过我吧,请放过我吧。”(不要想。)(继续说。)(不能想。)“对不起!”(绫子……)(别想……)“再也不干,再也不干那种事了!”(儿媳妇……)(不要想。)(乱伦……)



七濑没有回应胜美的话,只回答他心中浮现的话题。“没错,侵犯自己的儿媳,单单想一想也是‘乱伦’。”



胜美脸上露出笑容——那是恐惧与混乱到极致的笑。他的意识开始产生退行现象。(都是照子不好。)(都是照子的错。)(是她一直拒绝我。)(请忍耐……)(奶奶……)(童话……)(一生哪怕做一次……)(在公司那么认真……)(一次都没出轨。)(别的课长都和女职员上床。)(我没有。)(退休以后……)(都因为闲下来了才东想西想。)



“别找借口,”七濑尖锐地说,“自己做的恶推给夫人,还想什么‘都因为闲下来了’这种借口,你以为能骗过我吗?”



胜美的心退到了幼儿期,想要逃到那时候的记忆碎片中。(不对。)(不是我的错)(把坏人赶走。)(桃太郎……)(惩罚……)(惩罚……)(该受罚的不是我。)(嗯……)(奶奶……)(一起去惩罚坏人吧!)



“不,‘该受罚’的就是你。我就是在‘惩罚’你哟。”这样毫不留情的对话到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情况,七濑不知道。但是,既然开始就不能半途而废。



“哇!哇!”胜美站起来,跌跌撞撞地从房间逃向走廊。(回家……)(我要回家。)(奶奶……)(去找奶奶。)(我要去找奶奶。)



“等等,”七濑慌忙站起来,一边飞快穿上被胜美扯掉的睡衣,一边追赶他,“你回不去的。”



从背后传来的七濑的声音让胜美趔趄了一下,差点跪倒在走廊里。他随即又跌跌撞撞地跑出去,连滚带爬地上了通往二楼的昏暗楼梯。(回家……)(回家……)(去找奶奶。)



七濑站在楼梯底下,用力瞪着胜美在黑暗中扭动身体的丑陋模样。



继续惩罚下去,也许对胜美太残酷了。但是,不能这样放任他不管。如果他恢复了理性,将会成为对七濑更加危险的存在。他既然知道了七濑的超能力,就无法预料他会对谁说,更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虽然恐怕没什么人相信他的话,但既然胜美是唯一一个知道七濑具有超能力的人,仅仅因为这个理由,七濑就不得不用尽一切办法抹杀他的存在。



七濑为了自保,不得已决定抹杀胜美的精神。



她朝一片漆黑的二楼平台大声喊:“奶奶不在了,哪儿都没有了。你的奶奶,一直都坐在二楼椅子上的奶奶,早已经死了。死了哟,死了哟。已经没人保护你了。哪儿都没有你要回的家了。”



胜美意识领域的所有装饰都从天花板上重重落下,他的意识刹那间变得一片空白,显得异常美丽、空旷,几乎让七濑吃惊。看来心灵变成空白是事实啊。



七濑刚这么想着时候,胜美从楼梯平台上站起身,静静地笑起来。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与此同时,他潜意识中所有的怪奇诡异踹破了长久以来压抑的阀门,一气儿冲上了表面。



胜美疯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哇!哇!”七濑抱住头蹲下去。



她第一次看到疯子的精神世界。在那些怪奇诡异中,十分原始的、充满了恐惧的本我碎片,发出梦魇般的粗野笑声,从楼梯上向七濑的心灵袭来。即使她惊慌失措地关上保险,阻断胜美的心,那份恐惧也没有消失。



七濑不停颤抖。



终于,七濑慢慢能站起来了。她抬头去看胜美。她的牺牲品在那里笑。她的目的达到了。



胜美疯狂的笑声从昏暗的楼梯向昏暗的走廊渗透,从昏暗的房间向另一个昏暗的房间渗透。



“怎么了,老公?你笑什么?”照子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娜娜,怎么了?”



“老公,你在哪儿?”



“你在笑什么?”



注:



[6]采取科学方法对超常心理现象或宗教心理的研究。



[7]J.B.莱因(Rhine, Joseph Bannks),美国心理学家。



[8]S.G.索尔(S. G. Soal),英国心理学家。



[9]G.施梅德勒(Gertrude Schmeidler),美国心理学家。



[10]超感官知觉(Extra Sensory Perception),是人体所出现的、超越五官感知(视觉、听觉、触觉、味觉、嗅觉)的不可思议的能力。



[11]节选自T.S.艾略特的《J.阿尔弗瑞德·普鲁弗洛克的情歌》,此处用了查良铮的译本。



[12]心理学上指在某种欲望得不到满足的情况下,用其他东西加以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