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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 / 2)




刚见面的时候,还觉得是个诡异的少女。



就像是在打量着这边似的,暗红色的双眼令人很不舒服。



但是,现在已经能露出这样的表情了。



「而且大佐的衣服,总感觉有种怀念的味道,让我很安心」



「怀念……?」



「身在伊甸的时候……。我的养父还活着的时候……」



布伦希尔德的话语到此戛然而止。



(难道说这孩子把我当成了……)



一瞬间掠过扎库斯脑海中的想法被他立刻挥去。他冷静地判断出这样的想法对于自己来说实在是太过白日梦了。



「准备了热牛奶。喝了它冷静一下吧」



扎库斯将牛奶端到她的面前,向她询问道。



「所以……是怎么了呢,这个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布伦希尔德双手捧着杯子。像是松鼠般的姿势。



她紧盯着热气腾腾的牛奶,并不打算往嘴边送。



「不,没什么。只是刚好路过大佐的宅邸」



「不可能吧」



他目击到伫立在雨中的她了。



「布伦希尔德在哭吧」



她看起来无法反驳的样子。



「能跟我说说看吗?也许能帮上忙」



即便如此布伦希尔德还是沉默着。



扎克斯对于自己通过表情读取内心世界的能力很有自信。这是长年累月的经验所累积出来的本事。这一本事告诉他,布伦希尔德现在的表情,是认为不能给别人添麻烦的人的表情。



「之前在医院里不也说过了吗」



扎库斯用平稳的语调继续说道。他希望布伦希尔德能安心下来。



「布伦希尔德不是问我,能不能依靠我吗。我回答的是当然可以。现在这一想法也是没有改变的。不会给我添麻烦的。依靠我吧」



少女终于抬起了头,弱弱地嘀咕着。「大佐……」



「为什么呢……。我到了大佐的面前,就不可抑止地变得像小孩子一样」



「布伦希尔德本就是个孩子,这样不是挺好的吗。所以,来吧,说说看」



即便如此少女还是有些犹豫的样子,但片刻后,终于小心翼翼地询问起来。



「西格鲁德军曹……听说他成为了屠龙者。西吉贝尔特准将正式承认他为继承人了」



扎库斯心中像是被突然揪紧了似的。



「挺好的。这也是理所应当。因为西格鲁德兄长大人跟父亲大人相处的时间比我要长得多。而且……我是女生」



布伦希尔德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但这笑容却过于撕裂。



扎库斯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我……真是傻啊。自以为是了。以为获得了少尉的阶级……就是获得期待了……。努力的话……也许,我也……能……」



明明心里是明白的,少女说着捂住了脸。



「待在宅邸中太难过……回过神来……已经到了大佐的家门前……」



她看来是再也无法说下去了。



就算没有后续,扎库斯也已经读取了布伦希尔德的内心世界。



「布伦希尔德真的很努力了。这个国家的人都明白这点」



扎库斯靠近布伦希尔德,将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肩膀上。



「大佐……大佐……」



已经厌倦自己的言行了。



扎库斯为只会说些废话的自己感到焦急。



扎库斯憎恶踏出了一步却无法帮到她的自己。



如果,如果我。



「大佐……」



少女抽抽搭搭地说道。



「大佐……要是我的父亲大人就好了」



已经忍不了了。



扎库斯抱住了少女的肩膀。



我想起了那个二十四岁的冬天。



被女人刺伤的冬天。



那个时候,玩弄女人的我真是太过分了。当时还把自己搂过多少女人的英勇事迹跟西吉贝尔特吹嘘来着。



有人跟我说玩弄对象中的一人,怀了个女孩。



那一瞬间,体内像是有电流穿过的感觉。



孩子,女孩子。



摸不透这种感觉。



明明还觉得自己是个小孩,这样的小孩居然要做父亲了?真的?



「诶?人,就是会在一瞬间改变的吗?」,当时的我也很震惊。



从那时开始我就断绝了一切女性关系。除了将会成为自己妻子的女性以外。



我记得很清楚。



我当时很开心。



真是开心啊。



我不明白理由。硬要给个理由的话,也许可以说是有了明确的人生目标。本是搂个女人,吃个饭,变成老头死掉的人生,顿时有了明确的目标。



光。



那孩子,就是我的,我们的光。



当时我很兴奋,买了很多益智玩具、衣服、洋娃娃和布偶来着。虽然被将会成为我妻子的人笑话了,但那样也挺好的。因为我觉得这是迄今为止的人生中,钱花得最有意义的一次。



明明还没见到女儿的面庞,就已经在脑中描绘其她长大的模样了。



既然是和妻子很像的话,那一定会是个漂亮姑娘吧。那样的话,绝对不能让她加入军队啊。毕竟里面还有我这样的男人在。一定会是个洁白无邪的孩子。会被军队里的男人吃掉的。作为父亲的我得保护好她才是。……啊,要保护她到什么时候呢?呀啊,可以的话真想一直守护着她啊。直到我变成老头死去为止。但是,那样也不行呐。就算是我的女儿,也不是我的所有物。得好好挑个男人,送她去新的家。但是,啊啊,但是好烦恼啊。要是男生的话应该不会这么担心的。



西吉贝尔特有些不耐烦的态度,但还是陪我交谈着。「最近……你只会重复同样的话啊……」这样说着,但还是很好地充当了倾听者的角色。他还说了什么,「婴儿……一定会很温暖吧」这种傻瓜一样的话。



只有即将成为我妻子的她才能以同样的水平跟上我的妄想。我们聊着重复的话题直到天明。虽然是已经翻炒了无数遍的话题,却完全不觉得厌烦也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我可以断言,那个时候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但是,神明大人确实是存在的。



作恶,就会遭受天罚。



为了确认肚子里的孩子是否健康所以去了医院,然后从医院回来的路上。雪淅淅沥沥地落下,冷得人直哆嗦。将会成为我妻子的人大概是觉得冷了,便贴着我漫步在雪中的街道上。小心翼翼地注意着逐渐冻结的路面。



……即便如此我也是个军人,能够感受到类似杀气一般的东西。



但是,就算察觉到了,没有防御的力量也是没有意义的。



回过神来,那个女人已经带着凶器来到了将会成为我妻子的人的近处了。



是我曾玩弄过的,甩掉的女人。



我觉得要是她刺向的是我就好了。



但是手持短刀的女人,从一开始就不是冲着我来,而是刺向了本该成为我妻子的人这点就很麻烦。我没法来得及挡在两人之间。



但是,这样的借口也没能如愿。



想要保护她的我的手肘,将本该成为我妻子的人猛地推开。



尽管腹部被刺中了,但多亏了所谓的应激反应,我将女人跟压制住了。



将女人按倒在冻结的路面上,转向本该成为我妻子的人,说着「没事吧?」,却漏掉了最为愚蠢透顶的那件事。



——我害死了她。



并不是因为,打到了致命处这种原因。



那个时候,要是我没有将本该成为我妻子的人猛地推开。



又或者说我能像西吉贝尔特那么强,能够更好地应对凶器。



最重要的是,



我要是没有玩弄女人的话。



本该成为我妻子的人也就不会遇袭,



本该成为我妻子的人的大肚子,也不会撞上那冰冷的路面了。



那一刻,我知道了何为人生的终结。



极度的质朴,又感觉不到疼痛。



本该成为我妻子的人,鲜血从裙子中流出,向路的各个角落蔓延开去。鲜血逐渐变得冰冷。想到寒气正在逐渐夺去那孩子生命的温热时,我便「不要,住手」这般嘶吼起来。还算清楚的记忆就到此为止了。



如果,那孩子还活着的话……能好好地长大的话,



我没有害死她的话。



到今年刚好就是十六岁。



和怀中的少尉,正好是同一年纪吧。



回过神来我已经在哭泣了。哇哇哇哇,如同孩子一般。



布伦希尔德已经停止了哭泣,紧紧地抱着我,温柔地安抚着我的后背。这样的话就分不清谁才是大人了啊。



少女用静静的声音说道。



「说到底,我只是假的女儿」



即便如此,



——我也不会离开父亲大人的身边。



「这次,就请依靠我吧」



布伦希尔德持续抚摸着我的后背。就像是哄孩子一般。



…………。



……呐,西吉贝尔特。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对这么好的孩子如此刻薄呢?



明明都有个这么好的孩子当女儿了,为什么要这么冷漠地对待她呢?



我现在,羡慕你羡慕得要死,可以的话也想憎恶你。



这孩子为了得到你的认同,可是努力到身负重伤濒临死亡的程度啊?



为什么无法继承屠龙者呢?



为什么不能把巴姆鲁克给她呢?



明明我什么都做不到了。明明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然而,这孩子却说要待在我的身边。让我依靠她。



(但凡有一样。有任何一样,能够帮到这样的东西……)



我忽然想起位于自己房间里的金库。



那里保管着西吉贝尔特给我的吊坠。



啊,是吗。



只要我想,我就能给她吧。



我就能把巴姆鲁克给她吧。



「布伦希尔德」



女儿一脸茫然地看向我。



「我有东西要给布伦希尔德」



听到接下来的话,她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光是想象一下,总感觉连我自己也变得欣喜起来。



(没有搞错任何东西)



比起西格鲁德,这孩子要优秀得多,也立下了赫赫功劳。所以,西吉贝尔特那家伙之后应该也会明白的。从一开始就把巴姆鲁克交给这孩子就行了。



所以,我将巴姆鲁克交给这孩子,也不会有任何问……。



『扎库斯』



那时候,突然闪过我脑中的是,



『你是我的朋友吧?』



特别冷漠的朋友,那句确认的话语。



不知道为什么,在脑海中猛烈翻滚的暴热因这句话平静了下来。



……坦白吧。



我将布伦希尔德和那未能出生的女儿重叠在一起了。我很喜欢布伦希尔德这孩子。为了这孩子我能做任何事。



但是,在此之上。



我也觉得自己不能背叛那个头脑顽固的友人。



将布伦希尔德当作女儿虽然是我自以为是,



「……对不起」



但布伦希尔德怎么说都不是我的女儿。



「刚才的话请忘了吧」



为什么呢。



只有,那一瞬间。



布伦希尔德,看起来就像是完全不同的生物一般。



紧接着,我感觉她正用极度失望的眼神看着我。



非常的难过。



但是,不能给她。绝对。



「没事的」



布伦希尔德笑着说道。



「大佐,请别勉强自己。大佐这么说的话我就会忘掉它的」



浮现出微笑的布伦希尔德,变回了我熟知的那个少女。



所以我也立刻取回了笑容。



「我差不多该告辞了。不能再给您添麻烦了」



「没有给我添麻烦啦」



「真的吗?那以后还可以再来打扰您吗?」



「可以的。但是不能在工作时间啊」



布伦希尔德轻轻地双手合十表示喜悦。



「好呢。那样的话这段时间,请让我将大佐的宅邸当作避难场所使用吧」



「避难场所?」



「嗯,西格鲁德兄长大人一直在跟我吹嘘。说他得到了巴姆鲁克。至少能知道巴姆鲁克是什么东西之后,才能反击他就是了」



少女垂着眉毛,挠着脸。



……西吉贝尔特。这点程度应该没事吧?



我不会把巴姆鲁克交给这孩子。谁能成为屠龙者是你决定的事情。



但是,只是告诉她巴姆鲁克的正体应该可以吧?这孩子也是齐格弗里德家的女儿。



而且就算知道了巴姆鲁克的正体,不接触本体的话也无法使用。当然了,知道了正体也并不等于成为了屠龙者。要是知道了正体就能成为屠龙者的话,我也是屠龙者了。



这点程度,应该能告诉她吧?



扎库斯将食指抵在嘴上。



「听好了?绝对不能告诉别人啊?我会被那家伙批评的」



「您要告诉我吗?」



「布伦希尔德还是拥有知道它正体的权利的」



少女的眼眸闪闪发光。



「巴姆鲁克,就是『神之力的碎片』」



「神之力……?」



呃,说了可能也没法相信吧,扎库斯这么说着挠了挠鼻头。随后,大佐说什么我都相信,布伦希尔德将身子向前倾了一些。



嗯—,真可爱。但是因为这份纯真,将来可能会被坏男人欺骗什么的,让扎库斯感到有些不安。



「人类世界形成之前,宇宙中只有神与天使这点是知道的吧?」



「当然。我有好好地钻研过历史」



「还有天使之中三分之一化作了龙,企图背叛神这事也知道?」



「是的。它们的领头人是最初的龙路西法。邪龙路西法败给了神,堕落地狱」



「邪龙路西法被神的雷霆打败了。这道雷霆的一部分,留在了地面上。那就是巴姆鲁克的正体」



布伦希尔德将手抵在嘴边。像是在沉思似的。



……可能说明得有些复杂了。



「在我看来的巴姆鲁克,是一块光的碎片。感觉就像是一块超压缩之后的高能量体吧。但是,因为是过于强大的能量体,普通人只要碰一下就会暴走的样子。不管怎么说那可是神之力的碎片呢。神明大人又怎么会去理解人类身体的构造。即便如此人类也没有放弃使用巴姆鲁克。为了孕育出能够使用巴姆鲁克的人类,人们经历了好几代血统的改良研究。最终的结果便是齐格弗里德家的血脉。只有他们即使得到了神之力也不会暴走。……不,严格来说齐格弗里德家的血脉得到了神之力也会暴走,但他们能够计算出摄取了之后也能保持理性的量」



扎库斯听说西吉贝尔特讲话特别的慢条斯理,也是因为巴姆鲁克使他的语言能力出现了异常。……因为那家伙总是不说重要的事情啊。他已经决定不再取笑那家伙的讲话方式了。而且,摄入体内的巴姆鲁克,似乎确实有在慢慢地侵蚀他脑中的其他机能。



「……是这么回事吗」,少女嘟囔着。



「巴姆鲁克是最初的屠龙之力。通过它才能得到屠龙者的属性。那样的话,问题就不在于力量的大小了。只要拥有一丁点的巴姆鲁克,就能不由分说地将龙弱化。所以屠龙者……」



「……布伦希尔德?」



「……是这么回事对吧?我的理解,没问题吗?」



「啊啊,没问题。虽然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但布伦希尔德思考的速度还真是惊人啊。正是如此。巴姆鲁克是绝对不会输给龙的」



布伦希尔德将左手放在她的右手上。



「属于龙的圣物,是绝对赢不了巴姆鲁克的呢」



「嗯。光是碰一下巴姆鲁克就会很痛吧」



「……我明白为什么父亲大人不愿意让我当继承人了」



布伦希尔德的视线所及之处,是被手套裹住的右臂。被手套遮盖的手,覆盖着白色的龙鳞。



「我的身体一半是龙。一定没法使用巴姆鲁克」



「这个的话……就不清楚了……」



虽然想着说些安慰的话,但看来没有那个必要了。布伦希尔德的表情十分平稳。



「我放心了。并不是能力上无法继承,而是因为别的原因……。不管事实如何,只要有这么想的余地就可以放心了」



「……布伦希尔德的父亲是很认可布伦希尔德的哦」



这句的话,就有点……撒谎的意思了吧。



「而且……我们也有能够送给布伦希尔德的巴姆鲁克哦。虽然和你想的不太一样就是了」



「诶?」



「内部已经决定了,要授予你巴姆鲁克名誉银章。因为你从龙的手中保护了首都」



巴姆鲁克名誉银章是赏给立下卓越军功之人的勋章。布伦希尔德已经足够资格。



「说起来,我听传闻说能够二连晋升来着」



「啊哈哈,那实在是太早了吧」



这孩子距离成为大尉,应该也不远了吧。



「也是呢。不过,勋章,我很开心」



「那可得好好期待一下受勋仪式啊。预计是会搞得跟祭典一样」



授予布伦希尔德勋章的性质与以往有所不同。



布伦希尔德是世人眼中的悲剧屠龙者。



不给她任何奖章,就军队而言也是很没有道理的。布伦希尔德的受勋仪式的目的是向世人展示军方对她的评价,同时也让这座城市恢复因龙的袭击而失去的活力。因此,她的受勋仪式会在尼伯龙根广场上,向民众公开举行。



「好像还会叫上军乐队,盛大地庆祝一番哦」



「嘛啊,我会期待的」



她微微一笑,



「授予我勋章的,是首相吗?」



「是这样没错」,扎库斯说罢,便理解了她想说什么。



「想让西吉贝尔特授予吗?」



布伦希尔德虽然没有再说什么,但应该是所谓『沉默的肯定』吧。



「……大概,我觉得是能做到的」



布伦希尔德的表情很明显地亮了起来。真是老实的孩子。



「说服上层的材料也足够了」



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龙袭击,但西吉贝尔特却完全不打算返回首都,国民对他的不信任与日俱增。光是在民众面前露面一次,对他的非议也会减弱一些吧。



而且,父亲授勋给女儿这事也能成为一段佳话。这种温柔的事情,报纸才更应该大肆报道。



无论西吉贝尔特有多忙,也不可能空不出来一天,不,半天时间回到都城。



这次无论如何都会让他同意的。



布伦希尔德受勋的事情也传到了西格鲁德的耳朵里。这倒也没问题。



问题是授勋的方式。



勋章好像得由西吉贝尔特准将亲手别在布伦希尔德少尉的胸前。



(布伦希尔德想要杀掉父亲的话只有此刻了)



距离受勋仪式还有一个星期。



西格鲁德现在正在布伦希尔德的房间。布伦希尔德似乎已经不再锁门将西格鲁德拒之门外了。是觉得反正他都能用神之力皮坏掉锁的吧。



午饭的时间。房间内只有两人,布伦希尔德正默默地将午饭往嘴里送。



「是你诱导的吧」他抨击道。



「是的」她毫不犹豫地回答。



虽然也可以再问她究竟想干什么,但让她回答也没什么意义吧。



(这家伙真是聪明得可怕)



即使西格鲁德知道了计划,布伦希尔德一定也会以此为前提重新制定计划。西格鲁德的智慧还不足以应对。那样,就和什么都不知道是一样的。



「总之别再盘算着蠢事了。你是赢不了父亲的」



「……呐,西格鲁德。有件事我一直很在意啊,为什么没有将我的杀意告诉周围的人呢?西吉贝尔特身边的人知道我意图谋反的话,我肯定会更难行动的」



「好孩子的你,和行为恶劣的我。不会有人相信我说的话的。就算相信了。……你的立场不也会变得很糟糕吗」



「反叛罪是枪杀刑吧」



你自己不也明白的吗。



「……算我求你了,收手吧」



复仇什么的根本得不到任何东西这种话,你死去的父亲也不会希望你这样的这种话,那样平庸的字眼他已经不会说了。



所以,西格鲁德恳求道。用他那足以制止她的力量。



「虽然不能告诉你正体是什么,但巴姆鲁克是你无法战胜的东西。你……可能觉得……受勋仪式的时候父亲会变得无防备。……可能会瞄准这一破绽有所企图吧……。但不是这样的。父亲没有破绽」



「就是注入了神之力吧?」



西格鲁德一惊。



「为什么你会……」



「我撬开了大佐的嘴。哦哟,可别去责怪那家伙啊。那家伙自己也是个可悲的生物就是了」



「你……得到了巴姆鲁克吗?」



「要是能的话就好了。那家伙并没有把巴姆鲁克给我。虽然扮演了完美的女儿,但……不明白。我好像……输给了他心中某个不明正体的东西」



本来,布伦希尔德接着说道。



「就算交给了我,我的身体好像也拿它没辙就是了」



布伦希尔德用漂亮的指甲,敲击右手的手背。砰砰,手背发出坚硬的声响。



「神之力,说白了就是灭龙之力。不过是零的乘法罢了。半身为龙的我无法使用它,沐浴雷霆的话反而可能肉身毁灭。这点的话,不去现场调查一下就没法知道。但是,那个现货实在是无法得手」



西格鲁德感觉到了视线。转过头去,布伦希尔德正盯着西格鲁德看。西格鲁德注意到她后,少女又立刻移开了视线。



「至少能有一点点碎片的话……也许就能找到僵局的线索了。再更加,有用的……把计划……又或者是……」



布伦希尔德的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西格鲁德看向少女红色的眼眸。那里并没有企图,恳求,或者威压的神色。



有的只是,想向谁求助的虚弱的感情。



虽然涌现出了一种想要帮助她的心情,但西格鲁德绝对不会这么做。



少年将视线从布伦希尔德身上移开。



「……说实话,没辙了」



第一次听到布伦希尔德的语调像是要哭了似的。戴着手套的右手紧紧握拳。



「本来还决定了,杀他的时候要用这只右手捏碎他的」



这番话语中的不甘心听起来不像是在撒谎。杀亲仇人是自己绝对杀不掉的人什么的。肯定是会觉得难过的。



「仪式我也会出席。虽然是在观众席上……但我会一直盯着你的」



「别来啊……」布伦希尔德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畏惧着似的。



让她露出这副表情的原因之一就是我……虽然心里明白这点。



要问我除此之外还能做些什么。



除了阻止这家伙,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你也讨厌吗?」



布伦希尔德火红的双眼看着我。



「你……是特别的」



在病房时曾听到过的话语。



但是,话语之上微微携带的热度,和当时冰一般的话语正好相反。



「虽然是人类……但是个好人。人类之中……也是有好人的啊。善良的人,也是有的……」



——喜欢。



几乎是哭腔了。



西格鲁德一把夺去载着布伦希尔德午餐的盘子。将盘子上放着的食物大口大口地塞入口中。



全部扫清之后,他又将盘子放回布伦希尔德的面前。



「别说得太随便了。回忆会渐渐淡去是很难过,活下去也是会遇到很多难过的事情的。但是,那些难过的事情我可以帮你消化一点。不要一个人摆着苦瓜脸咀嚼它,把我叫来就是。我,是人,也是屠龙者,但同时也是你的……」



伙伴,他很想把这两个字喊出口。



但,还是咽了下去。



要是真正的伙伴,肯定会帮助这家伙杀了父亲。



「……我,是你的朋友」



嘶,的一声。布伦希尔德脸上掠过一丝震惊的神色,深吸了一口气。



她双眼湿润着,看向西格鲁德。



「抱歉」



布伦希尔德将脸撇开。只是注视着空无一物的窗户那一侧。



「让我一个人静静」



纤细的肩膀,在颤抖着。



随后过去了五天,西格鲁德·齐格弗里德一直在思考着。



布伦希尔德是否打消了杀害父亲的念头。



宣称自己是朋友的时候,那家伙哭了。那一刻,她是不是打算放弃盘算那些坏念头了呢。



西格鲁德已经在自己心中对自己强词夺理了一遍又一遍了。只是相信这自己想要相信的情报,固执地觉得她会为了自己放弃复仇。但是,越是在心里叠加固执的自以为是,就反而越是深刻的体会。会像这种去思考,就无可奈何地说明了,自己明白她的反叛之意使自己无法动摇的。



少年下定决心的日子,是休息日。



被颤抖着的娇小背影驱逐出房间后的,第五天。



距离受勋仪式,只剩下两天了。



西格鲁德向布伦希尔德的房间走去。难得不是吃饭的时间。



西格鲁德来到房间的时候,布伦希尔德正在翻阅百花目录。



有些意外。



布伦希尔德曾说过正如诺贝兰特帝国的果实比伊甸的果实劣质,这个国度的花也比伊甸的话要劣质。那个夜晚,她还说这充斥整个玫瑰园的花香只是「无比地灼烧胸口」。那样的她正在翻阅着百花目录。



但是,现在这种事都无所谓。



西格鲁德连说话的时间都没给,就抓住了布伦希尔德白皙的左手腕,把她拉向自己。



「西格鲁德,你要做什么?」



「你来就是」



西格鲁德抓着布伦希尔德的手,向宅邸外走去。



目的地,是尼伯龙根的街道。



虽然距离龙的袭击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但街道上的特别警戒态势还未解除。



路上随处可见装甲车,和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在巡逻。



但是,街道上正在逐渐恢复着活力也是事实。



歌剧的演出次数开始增加,坐落着屠龙者铜像的广场上,虽然有父母陪同,但也可以见到嬉戏玩耍的孩子们了。书店里有站着看书的客人,摊位上卖着烤龙肉。



「呐,西格鲁德……」



被拽着的布伦希尔德,盯着地面向前走着。



「虽然不知道你在考虑些什么……但还是回去吧。我不想在这街道上走」



「因为到处都是屠龙者吧」



我知道的,那种事。



「那,为什么还要把我带来?惹我不开心吗?」



「也许是吧」



西格鲁德停下了脚步,重新面向布伦希尔德。



「现在我要说的话,可能,会伤到你」



布伦希尔德的视线依旧看着对面。



「但是,我不得不说。因为你只会对我说真心话。只有我知道你所做的事情。所以最后我也要说真心话。虽然不是像你那样的大秘密……但希望你能替我保密」



最后,西格鲁德提到了这个词汇。



西格鲁德明白。受勋仪式上布伦希尔德会对父亲做些什么,而这些又是自己阻止不了的。当然,自己会尽其所能,但能够抵达期望的未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她要是成功杀了父亲,之后她会逃离这个国度呢,还是说完成了目的满足了自行了断呢,又或者是被军队抓捕受枪杀刑呢。失败的话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今天是他向布伦希尔德吐露自己真心话的最后机会了。



「其实我……说实话,很应付不来我父亲」



离开街道后,布伦希尔德第一次抬起了头。她一副讶异的表情看着西格鲁德。



「父亲他……根本不把我当回事。给你这种突然出现的女人授予少尉的地位。我真的很生气」



但是,少年补充着。



「布伦希尔德,看看这片街道吧。我知道四面八方都是你讨厌的东西。龙的肉,龙的脂肪做的燃料,伊甸之灰。对你来说可能是难以入眼。但是……」



——大家都是活着的。



「这个国度,用伊甸取得的资源换来了大家的生活。父亲攻略伊甸,换来了大家的笑脸」



少年接着说道。



「所以,我尊敬我的父亲。虽然难以取悦,又不懂他在想什么……最重要的是,他是杀了你亲人的家伙……但在这个国家……他是支撑着千家万户的伟人」



——所以,我想变得像我父亲那样。



西格鲁德很害怕。大概,此生都从未像今天这么害怕过吧。



「这就是……我的真心话。你讨厌我也好。说出这种话遭你记恨也是理所应当。但是,到最后了……我不希望对朋友有所隐瞒」



布伦希尔德一时间没有说什么。像是在回味着西格鲁德的话似的,静静地思考着。



熙熙攘攘的行人从伫立在道路中的两人身旁走过。



「我……」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布伦希尔德小声地诉说起来。



「我可以使用真声言语这种沟通方式。与所有生物相通,无需发出声音就能准确传达出想要传达的东西,是至高无上的语言」



西格鲁德不知道布伦希尔德在说什么,但他并没有打断她。



「而你所说的话,支离破碎。尽是些会伤我很深的话。暴露出这样的真心,也不知道你是希望我做什么。我也无法判断你想要传达什么。作为语言来讲,是劣质中的劣质」



西格鲁德仍旧握着布伦希尔德的手。他的手因紧张冷汗直流。但是少女并没有将其甩开。



「听了这么莫名其妙的话语,为什么……我会……」



不如说,少女跟了一句后,有些强硬地反握住少年的手。



少女的话语中逐渐传达出火热。



「想要责备我的话,尽管责备就是。在这个城市中,我杀了数十人了。伤了数百人了。践踏了你的梦想。对我发火吧。憎恨我,痛骂我吧。讨厌我,痛打我啊。难道不应该是这样吗?可是,为什么你会……」



——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呢?



「因为我感受到了喜悦」



没有愤怒没有憎恶的双眼。实在难以直视,少女便低下头去。



「在病房里听你说了袭击这个城市时的事情。也想过绝对饶不了你,也感到愤怒了。但是,心里还是有着喜悦的心去。明白了你并不觉得我是『无关的家伙』……。这些,都在我的心中将负面情绪一笔勾销了。我大概也是个很过分的家伙吧」



「你说的话正是一团糟啊……。自己都没注意到吗?」



「注意到了」



——如果。



如果,少女将身体靠向少年的话。



也许会有温暖的未来在等待着她。



她会被西格鲁德牵着手,前往各种各样的地方吧。他会告诉少女这里还有很多在伊甸中见不到的景色吧。少年因为自身的友情,绝不会对少女说谎。少年对于少女来说,可能是能够代替伊甸,得以安宁的居身之所吧。



那家伙也是……扎库斯肯定也不是什么坏人。擅长谎言与原则的那个男人,少女虽然不怎么喜欢。但是,少女明白他对自己所展现的父爱般的感情并无恶意。虽然不及西格鲁德那般喜欢,但也不至于讨厌。正如第一次在病房相见时,扎库斯所说的那样……。



少女身边的海阔天空之中,并非所有人都是你的敌人。



一步,



一步,但凡能向少年迈出一步……。



少女看向少年。



视野中少年的面庞。一双黑眼珠的大眼睛。



以及,



漆黑的发色。



漆黑。



和那个男人,同样颜色的——



那一瞬间。



脑中回想起的,是两道光景。



流泪的龙之尸骸。



和无感情地看着这一幕的三白眼。



漆黑头发的男人。



顿时,少女体内燃起了黑压压的火焰。业火在一瞬间,将刚才脑中浮现出的温暖未来一把烧尽。



(……我发誓过了)



四年前,明白龙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同伴的时候,



——只有我,直到最后都会是你的同伴。



那样的我还去背叛是想怎样?



矫揉造作的幻想被一把焚烧殆尽后,地狱的火焰仍在少女的心中熯天炽地。于是,少女理解了。刚才所抱有的幻想,都不过是被业火吞噬的杯水车薪。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是为了和人类友好相处吗?



是为了治愈心里的创伤吗?



是为了获得幸福吗?



是为了安稳度日吗?



不。答案永远是不。



少女回想起了。



不惜吮吸挚爱的血液,也要让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少女回到了应有的状态。



(不能和那个一样)



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狼女孩故事。



布伦希尔德,不,龙的女儿说道。



「太迟了。太迟了啊」



眼眸中,少女动摇的情感已是渣都不剩。



「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那四天中要是就遇到了善良的人,也许我还会选择不同的道路。但是,我们并没有相遇」



仅此而已,她冷冷地说道,



龙的女儿,终于将少年的手甩开了。



转身,踏上了返回宅邸的路。



少年只能目送着她。



他已然,万策尽矣。



本来,今天把她拖到这个城市之中,除了说出真心话之外就没有别的目的了。



少女的身影,卷入了茫茫人海之中,再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