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INFORMER(2 / 2)
「这个嘛,必须先控制他的行动,避免他抵抗。在这次事件中就是杀死了他。」
「的确。然后呢?」
詹德拉说:
「要准备刀子。」
「的确。然后呢?」
「要脱下他的衣服。」
这让我想到一件事。
「脱下衣服?」
我忍不住反问。巴朗苦笑着说:
「那当然。要先脱下衬衫,才能……」
就是这个。
「现场有找到衣服吗?」
巴朗嘴角的笑容消失了。
「没有。」
我原本以为凶手是为了在拉杰斯瓦的背上刻文字,而脱下他的衣服,但这只是先入为主的观念。发生的事情有两件:凶手脱下他的衣服。凶手刻上文字。
昨天拍照的时候,就已经感觉有点怪怪的。这张照片有哪里不对劲。我再次打开数位相机,显示拉杰斯瓦的照片。我仔细检视他的衣服。
他的上半身没有穿任何衣物。这时我首度发现他没有戴手表。他之前有戴手表吗?我想不起来。但我此刻在意的是下半身。
迷彩服的裤子盖住了他的脚踝。看起来很坚固的军靴从裤管露出来。
我像是被弹开般抬起头。眼前的柏油道路上站着拿步枪的士兵。我看着他们,再看照片。
两者明显不同。
「原来是这样。」
「怎么了?」
我指着照片的军靴部分。
「是裤袜——迷彩裤的裤袜。现在站在那里的士兵把裤袜塞入靴子里,但是准尉的裤袜却拉到外面。」
「……的确。」
两人的反应并不热烈,或许他们早已发现裤袜拉到靴子外面的事实。他们的态度似乎在问我那又怎么样。我说:
「或许裤袜没办法塞进去。」
「呃,也就是说……」
「你们不了解吗?」
干燥的空气和奇亚的甜度、再加上急着陈述自己想法的紧张,使我感到极度口渴。我吸入空气,一口气说:
「是犯人替准尉穿上衣服的。因为是替死者穿上衣服,所以裤袜才会跑出来。替别人穿上裤子的时候,要把裤袜塞入鞋子里很困难。尤其是像拉杰斯瓦准尉穿的军靴,没有缝隙,所以必须先脱下鞋子再穿上裤子,然后再从裤子上面把鞋子套上去、绑軽带。裤袜会变得皱巴巴的,立刻就会发现是别人替他穿的。或者也可能是犯人不知道军人会把裤袜塞入鞋子里。」
「可是上半身却没有穿上去。」
「也许是没办法吧?」
我用手指比出枪的形状,朝向自己的胸口做出射击的动作。
「准尉上半身被枪击,伤到大动脉而大量出血。可是当时他没有穿军服。如果尸体直接被发现,就会被察觉到他死时没穿衣服。这一来对犯人来说会很不利。虽然想要让他穿上衬衫,但是上半身和下半身不同,没有办法穿上。这是因为上半身遭到枪击,但衣服上却没有留下弹痕或血迹。就算单独射击衬衫想要开孔,位置也一定会偏移。这种事没办法重来,必须一次就成功,所以无法办到。
或许是因为这个理由,犯人才会装成是为了刻上文字而脱掉衣服的。事实上,或许刚好相反:因为没办法替上半身穿上衣服,所以才刻上似乎具有意义的文字。」
两名警察皱起眉头,同时张开嘴巴想要说话。
但两人都说不出话来。詹德拉板着脸闭上嘴巴。巴朗不久之后不情愿地说:
「这也是有可能的。」
我和他们的立场不同,也没有共同的目的。只是因为我们同样都得思考拉杰斯瓦之死,因此彼此提出想法。
「被杀的时候——」
开口的是詹德拉。
「拉杰斯瓦没有穿衣服吗?」
原来如此——巴朗喃哺地说。
「他死在不穿衣服的场所。也就是说,犯罪现场是情妇的家……」
「或是妓院。」
两名警察的目光变得锐利。
他们究竟是站在什么样的立场?看来他们并非完全不知道事件内情、只被命令来保护我。至少巴朗知道许多事件相关资讯。我不清楚尼泊尔警察的系统,不过他或许是搜查组的成员,却接到担心国际关系的上司命令,违背己愿来担任护卫。从两人的眼神中,可以感受到他们只要一有机会,就想要参与捜查行动。
我问:
「有没有可能更单纯一点,只是在洗澡?」
詹德拉似乎完全没想到这个可能性,不断地眨眼。
「……也许吧。」
他喝了一口甜茶,苦着脸说:
「为了不让人注意到尸体没穿衣服,才在背上刻字——听你这么说,的确很有可能。可惜我们之前竟然没注意到。」
然而巴朗突然高声说:
「不对!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
他从口袋拿出小记事本,翻开密密麻麻写着天城文的内页,用手指着其中某一页。
「这是原本不能告诉民间人士的捜查情报,不过既然到这个地步,我就说吧。拉杰斯瓦是被点三八口径的枪射击,入射角度几乎水平。子弹大约命中胸部正中央,打碎肋骨,伤及大动脉,撞到背脊停住。」
我默默地点头。巴朗无法掩饰兴奋,继续说:
「接着,请你听好了,发射残渣留在下巴和脖子……应该说,只有在下巴和脖子。」
手枪射击人的时候,从枪口飞散的火药燃烧残渣与金属微粒会附着在射击者的手上。在此同时,也会飞散到前方。
我虽然也有这点知识,不过毕竟不是专家,因此便问道。
「也就是说,拉杰斯瓦准尉没有开枪。被射击的时候,枪口飞散的硝烟等附着到身上,是这个意思吗?」
「手上没有反应,并不能证明他没有开枪。」
巴朗稍微叹了一口气,然后快速地说:
「我想说的是,如果他被杀的时候没穿衣服,胸口应该也会出现发射残渣。很明显,拉杰斯瓦准尉被杀害时有穿衣服。」
警方既然已经调查到这个地步,应该不会有错。虽然我对自己的推论也没有万全自信,但是得知与事实不符之后,还是让我有些失落。
「是吗……那么是我想错了。」
然而巴朗摇了摇头。
「不,拉杰斯瓦被杀害时没穿衣服这个想法是错误的,但是我并没有否定背上刻字是因为没办法穿衣服这个想法。」
詹德拉也说:
「的确,这个想法值得再深入思考。」
两名警察很有毅力地继续思考我的假说,我也不能轻言放弃。
巴朗交叉着手臂。
「你的假说很有说服力。我们的确被尸体背上的文字吸引注意力,而没有去考虑衣服被脱下的事实。如果说犯案时拉杰斯瓦穿着衣服,那么你的假说会如何修正?」
我努力思考。
拉杰斯瓦被枪击时穿着衣服。子弹贯穿衬衫,应该染上大量血迹。犯人脱下他的衬衫,上半身保持裸露并刻上文字,下半身则重新穿上裤子,然后也穿上鞋子。
「这么说,犯人把他的衣服脱下来,只让他穿上裤子。」
「没错。」
詹德拉稍微凑上前,问:
「为什么?」
没错,为什么?
当我沉思的时候,巴朗似乎试着要把脑中想到的事情先说出来,以不确信的口吻说:
「……军服上留下了决定性的证据,所以才要脱下来,换上别的军服。裤子没问题,可是衬衫因为没有弹痕,所以没办法穿上。」
一旁的詹德拉皱起眉头说:
「军服没有那么容易入手。」
有些国家的军服相对地比较容易入手,然而那些主要是已报废的制服。要拿到现役军人使用的制服,往往需要克服很高的障碍。毕竟穿上制服就能够轻易谎称是军人或警察,因此会有某种规范应该说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这样也能够入手,那就是军队内部的人做的。不过詹德拉继续说:
「而且拉杰斯瓦准尉穿的裤子十之八九是他自己的。尺寸非常合身,而且还缝上头文字。」
「嗯。」
巴朗搔搔头。
「说得也对。换上其他军服的可能性消失了……」
他们以英语对话。如果用尼泊尔语交谈,我就会听不懂,因此他们是刻意要让我参加讨论。
我总觉得好像漏掉了什么。我心中有种茫然的不安,好像遗漏掉了很简单的事情。
詹德拉大口喝了奇亚,把杯子放在桌上发出「叩」的声音,然后说:
「如果必须要先脱掉军服、再帮他穿上,我想到一个可能性。」
「哦?说说看。」
巴朗的口气带点挑衅,但詹德拉只是淡淡地说:
「就是衣服湿掉的情况。譬如说拉杰斯瓦掉进巴格马蒂河,但必须隐藏这一点,所以就只好帮他换衣服。先脱掉衣服,晾干,然后等干了再帮他穿上。」
「不,这未免……」
「很奇怪吗?」
「或许不奇怪,可是……」
我边听两名警察的对话边喝茶。原本端来时就已经偏温的茶,因为放了一会儿都变凉了。甜味留在舌头上,感觉很黏腻。不过如果把它看做这种饮料的特征,就不会感觉讨厌。
詹德拉提出为了晾干而脱下衣服的意见很锐利。这一来的确可以解释为什么要脱掉拉杰斯瓦的衣服、然后又帮他穿上。但这个说法并不完整。最大的疑问仍旧存在:为什么不替他穿上衬衫?而且有可能是被水弄湿吗?如果要隐藏他掉入河里的事实,不只是衣服,还要把内衣、鞋子都换过,并且仔细擦拭全身。即使如此,也无法完全去除指甲和嘴里的河流泥沙。这样既花工夫又没有效果。不对,不是水。
我用双手捧起杯子。
视线注意到袖子沾到沙子。我心想糟糕,同时仔细检视衣服。衬衫手肘到袖口,接触餐桌的部分都染上红褐色。刚刚我明明注意到餐桌很脏,但不知不觉中却忘记了。
「唉……」
虽然我带来的是脏了也没关系的衣服,但也不会想要刻意弄脏。我忍不住抓起衬衫,用弹了好几次想要把沙子拍落。
「哦,你正在亲自试验吗?」
「咦?」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因此一时说不上话。
不过,原来如此,沙子的确也是可能性之一。在鸟取市内发现的尸体为了隐藏曾经到过鸟取沙丘的事实,因此被换上衣服……这种情节也不无可能。不过加德满都所有地方、所有人都蒙上沙子,因此没有必要特别隐藏。如果必须隐藏,那就是倒在特殊土壤上的情况,或是室内的……
室内。
我用日语喃喃地说:
「室内。室内的污垢。」
譬如参与拆掉水泥建筑的工程时,全身会变成白色。进入刚涂油漆的建筑内,衣服就会染上刺激性的气味而一时无法消散。倒在废弃建筑内,就会全身沾上蜘蛛丝或灰尘。
如果说留下这些具有特征的污垢有可能暴露犯罪现场,那么为了避免被发现……
我切换成英语说下去。
「我想得太复杂了。我应该想像换作是自己会怎么做。平常为什么要换衣服?」
「那是因为……」
巴朗说到一半就停下来。他大概也发现了。
「为了把脏掉的衣服洗干净。」
裤子洗过之后,乍看之下不会发现。但衬衫就不一样了。不只是污垢,连血迹都会清除,立刻就知道被洗过了。所以上半身才没有穿任何衣物。
而且我当然也知道有一座许久没有清扫、满布灰尘的废屋,倒在室内地板上会蒙上白色的污垢。
我把剩下一半奇亚的杯子放在桌上,霍地站起来。
「太刀洗小姐。」
「啊,不好意思,两位请慢用。我只是想到一个可能的地方。」
这时两名警察都愣住了,然后说:
「你忘了吗?我们如果没有盯着你,就没办法执行任务了。」
对了,他们不是来侦查事件,而是来保护我的。这样的话,至少得等到他们吃完早餐才行。我这么想之后正准备重新坐下,巴朗却举手制止我。
「我们走吧。」
「可是……」
「没关系。走吧。」
詹德拉听了我们的对话,一口气喝完剩下的奇亚。尼泊尔没有各付各的习惯,因此momo和奇亚的钱就由我统一支付。这是我第一次替警察付餐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