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桐生一 十五岁(2 / 2)
“…………”
“现在打了石膏,还吃了止痛药,所以没什么事。昨天晚上可是疼得一晚上都没睡着啊……”
“……对不起!”
我用音速低下了头。
虽然我下定决心决不和他道歉,但这个决心还是轻而易举地就被摧毁了。你看……因为这已经不是一句玩笑话就能带过的了啊。
这是骨折啊。
已经受伤了啊。
已经有伤害罪了啊。
“……对,对不起,我没有恶意……唯独不要让我拍色色的小电影……”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说的是什么了。
“……咔咔。咔哈哈!”
这时。
捂着肚子一脸痛苦的他,突然忍不住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啊,抱歉抱歉,全都是玩笑。”
“哎?玩,玩笑?”
我大吃一惊,他把衬衫提起来露出了腹部。
里面没有石膏,也没有绷带,只有优美的腹肌。
“那,那……全都是假的!?”
“那是当然,你那种程度的飞膝踢怎么可能让我受伤。”
“……”
“我的钢皮(Iero)可是历代十刃(Espada)的最高硬度。”
※死神,诺伊特拉•吉尔加
“………………?”
虽然他说了什么莫名其妙的话,不过这不是重点。明白自己被他戏弄的事实,让我感到脸颊猛地发热了起来。
“你,你居然敢骗我!”
“咔咔。上当受骗怪不得别人。”
“~~~~~”
桐生一冷笑道。我羞得脑子都快爆炸了。
这家伙到底闹哪样啦!
心烦!心烦!
“明,明明只是个吃了我一记膝踢就倒下的杂鱼!”
想着至少要给他点小报复,我尽情地开起了嘲讽。我这么一说,桐生一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啊?开什么玩笑,就那种小打小闹完全伤不了我分毫,真的,不痛不痒你知道吗。”
“又打肿脸充胖子!你不是都‘唔啊!’的叫起来了嘛!”
“才没说大话嘞!我才没那么叫嘞!”
“哟!杂~鱼,杂~鱼!明明是个男人却那么弱!”
“……你这家伙,信不信我告诉老师啊!”
“唔!”
这可头疼了,这最让我头疼。冷静下来一想,单纯就是我自己是加害者啊。往好说要写反省,往坏说可就直接停学处分了啊。
该死,这家伙身为高中生还搬出老师做后盾……
不要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说出这么逊的话来好吗。
正当我无言以对,咬牙切齿的时候,他却哼了一声。
“顺便一说,去医院也是骗你的。”
“哎?可是,里见老师说……”
“我就是想找个请假理由随口那么一说,你的膝踢可是完全没有给我造成伤害呢。”
他再三重复逞强一般的说辞。看来他是个不服输的男人呢。
“……那你今天究竟去干什么了?”
我这么一问,桐生一便诡谲地上扬嘴角。
“我去调查你的背景了,斋藤一十三。”
调查我?
“你的眼睛——”
他伸出手指向我盖住的那只眼。
那只紧紧闭上的眼睛。
“——说是看不见吧。”
“…………”
我并不吃惊。
我的右眼没有视力,这件事初中时的同班同学都知道,稍微一打听就会了解的吧。
虽然我觉得他刚到今天就打听到这个程度,行动力也是蛮厉害的。
“没错,就是看不见啊。这只眼睛虽然能感觉到明暗,但是基本上没有视力,一点作用也没有。”
我若无其事地说道。
“啊,可不要给我什么奇怪的同情。我日常生活并没有不便,而且失去视力都是早在十年前的事了,现在我也不怎么在意了。”
我的声音淡然而无感情得让我自己都吃惊。
“这个像鬼太郎一样的发型也是因为想盖住眼睛,毕竟一直闭着右眼显得很不自然嘛。虽然也可以用眼罩盖上——”
我顿了顿,狠狠瞪着桐生一。
用能看见东西的那只眼,狠狠地瞪了他。
“——但我不想被人误解成中二病,所以我不戴眼罩。”
“…………”
桐生一一语不发。
而我继续说了下去——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像你这种中二病人就没觉得不合适吗?说什么眼罩很帅气啊,单眼很时髦啊……说这种话,就不觉得害臊吗?”
“…………”
“啊,我倒不是想让你道歉,倒不如说你就算道歉我也不原谅你。我最讨厌眼罩角色了,也讨厌说眼罩角色帅气的人。所以——我最讨厌你这种人了!”
我握紧拳头,抛出了这一句话,心底翻滚着复杂的感情。
桐生一一声不吭地听我说完,顿了一顿,然后。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啊?”
他十分无趣地这样说道。
“你一只眼睛看不见,和我戴眼罩有什么关系?”
“……哎?”
“没有一毛钱关系吧?可你却自作主张地对我剑拔弩张……这不是自我意识过剩吗?”
桐生一眼神十分冰冷地盯着我。
“就好比有很多人丧生于恐怖袭击,但刑侦剧以恐怖袭击为题材就能说是不合适吗?有很多人处于饥饿之中,但电视上放美食节目就能说是对发展中国家的冷嘲热讽吗?有操纵火焰的能力者出场的异能战斗故事,就能说是对火灾的遇难者家属欠缺关怀吗?每次死人都跟儿戏一般的悬疑故事,就能说是不尊重生命的体裁吗?军事宅就能说是一群不知道战争如何悲惨的蠢货吗?”
根本不是这样吧。
他叹着气这么说道。
“真要每件事都较起真来那根本没个完吧,眼罩角色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就钻起牛角尖来根本不值。”
无情冰冷的话语接连被说了出来。
我感觉我就好像被坚冰的刀刃无数次刺穿了胸口一样。
“斋藤一十三。你的主张完全只是迁怒而已。”
“……!”
“你讨厌什么是你的自由。那么,别人喜欢什么也是别人的自由。不管你再怎么妄想自己受到伤害,这个世界也在自作主张地不停转动。”
他话语的每一个字都深深扎进了我的心。桐生一用仿佛看穿了自己一样的口气,贯彻着冷静到残酷的态度。
“世界可没有义务迁就你一个人的心结。”
我咬紧嘴唇,低下头去。我无法反驳。桐生一的主张——并没有错,他正确得令人无可奈何。
我明白。
我当然明白自己的感情不过是迁怒。我的右眼看不见并不是别人的错,所以别人也没有必要来迁就我。
就算别人喜欢眼罩角色,我也没有批评别人这种心情的权利。
正如桐生一所说,因为眼罩角色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就闹腾起来,我的心眼太小了。
但是——迁怒又有什么错。
讨厌明明双眼健全却非要自己再遮住的家伙有什么错……!
我使劲咬着嘴唇,咬得都快出血了。不甘的心情让泪水充满了眼眶。
失明的那只眼睛也流出了泪水。明明是只没用的眼睛,却只会在这种时候主张自己的存在。
“哦,看起来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嘛。”
就在我低下头拼命忍住泪水的时候,桐生一把手向我伸了过来,触碰了我的前发。然后,把从我的右眼——从那只失明的眼睛之中流出的泪水擦去。
他的动作太过自然,让我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脑子很快就跟上了情况的发展,我一下子就拍掉了他的手。
“你,你干什么啦!”
桐生一却只是露出淡淡的微笑。
“……不,不是完全没有用又是什么意思……?是说能流出眼泪,眼睛就完成了任务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时常闭着眼睛’这种行为,已经成为了你个人的一种魅力啊。”
他以并非调侃或嘲笑,而是十分自然的口气如此说道。
“就好像一直在抛媚眼一样,很可爱嘛。”
“——!?”
我感觉我的脸要喷出火来;我感觉我的眼睛也要喷出火来。
什。
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么……这个男人到底在说什么啦?
“我说的是正确的,一点也没错。”
桐生一毫不理会慌了神的我,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正确很多时候都会伤人。人类本能的感情,总是会排斥理性的正确。”
“…………”
“比如说,有像‘暴力的漫画和游戏会助长犯罪’那种狗屁不通的理论吧?真是一点道理都没有,为什么要把现实和虚构搞混呢。我反而觉得作品被那种爱好犯罪的混球们喜欢上才叫悲哀。”
但是——桐生一如此补充道。
“话虽如此——人还是没法这么简单地抛开这种感情。”
“没办法,抛开……?”
“要是自己重要的人被什么人给杀害了,而凶手正巧迷上什么暴力性的游戏,到时候会迁怒于所有含有暴力元素的作品,这种感情也是无可奈何的吧。”
“…………”
“人类的感情并非理性所能够压制的。就算自己有自己是错误的自觉,该生气的时候还是会生气。没错吧?”
他征求我的意见,然而我难以做出任何反应。
我的脑子跟不上他脸色改变的速度了。
明明刚刚还是宛若寒冰的扑克脸,现在却又变成了太阳一般温和的微笑。
就好像要包容世界一切一样温暖的微笑。
“就算你的感情是迁怒,我伤害了你的事实也不会改变。世界不会迁就你的心结——但既然这样,我就迁就一下你吧。”
所以,我会这样做。
桐生一这么说着,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什么东西扔了过来。我慌忙接住一看,原来是昨天他戴着玩过的眼罩。
黑皮而时髦的眼罩。
而下一瞬间,我瞪大了眼睛。瞪大了左眼吃了一惊。
虽然今天吃了数不清的惊,但这一次是最吃惊的。
桐生一——他低下了头。
在我的眼前,他深深地低下头,保持着那个姿势,十分认真地道歉。
“让你感到不愉快,真的对不起。”
我哑口无言,张大了嘴。
因为我是昨天第一次见到桐生一这个人,所以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人——但是我以为,他是一个绝对不肯向人低头的人。
我擅自就断定他是个傲慢的人。
所以,这种男人向自己诚心诚意道歉的状况,让我反而不知所措起来。
桐生一随后抬起头,看向我手中的黑皮眼罩。
“……我这辈子再也不戴眼罩玩了,请原谅我……”
他用充满悲痛的声音——用潸然欲泪的眼神这么说道。
就好像武士放弃爱刀一般的感觉。
“………………”
慢着。
我说你到底有多想戴眼罩玩啊。
为什么表情都跟割了肉一样悲伤哦。
看来对于这个男人来说,这辈子再也不能戴眼罩玩的限制是一种酷刑。他似乎正以受这种酷刑的方式来证明对我赎罪的样子。
太让人莫名其妙了。
“……噗,噗噗,哈哈哈!”
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笑了起来。一切都太过可笑,让我不由得大声笑了起来。
动辄迁怒于玩耍眼罩的人,对中二病产生如同过敏一样反应的自己,都已经显得无所谓起来。
面前的这个男人太过有趣,让我无暇去想其他事情。
恐怕对于桐生一来说,眼罩和独眼之类的属性纯粹只是帅气而已吧。他完全没有嘲笑别人的意思,而是不屈不挠地走自己觉得帅气的道路,才戴上了眼罩。
他并不是在玩,而是认真地在耍帅。
然而,他却向我道歉,承认自己是在“玩耍”。
看来他不是那种十恶不赦的男人。
我紧紧攥住他的眼罩,然后十分居高临下地对他说道。
“真没办法,就原谅你好了。”
过了一周,在临时入部期结束后,我到教职员办公室走了一趟。
“哦,那斋藤是要正式加入文艺部了?”
面对一脸倦怠地如此发问的里见老师,我点点头说“是的”。
“是嘛是嘛,不错啊。得了,你们先决定谁是部长,毕竟我还得给学校报告呢。”
“我了解了。不过我觉得应该是一会当部长的吧。”
“……一,啊。”
里见老师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你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一周前那冤家路窄的气氛都跑哪去了。”
“并不,现在也很冤家路窄啊。因为一他讨厌别人直呼他名字,所以我就故意这么叫而已。”
“……桐生和你都挺让人莫名其妙的啊。可是你们关系要那么不好,为什么还要呆在同一个社团里啊?”
里见老师兴趣缺缺地问道。
“我多出了一个爱好。”
我挖苦般地说道。
“爱好?”
“我多出一个叫‘观察人类’的奇特爱好。所以,我变得想再在那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身边观察他一下子了。”
“……哈哈,这还真是杰作。”
里见老师轻轻一笑,然后把眼罩拉到眼睛上。
于是乎,我和一两个人的文艺部活动就这么开始了。
至于说我们干了什么,我觉得我们这个部什么也没有干过。
每天两个人一起看书,一起闲聊,到了文化节的时期,就做点类似文艺志一样的东西。讨厌被直呼成“一”的他,最后也慢慢接受了这个称呼,然后他也开始直呼我“一十三”。
而禁止眼罩的约定,三年以来他从来没有打破过。
只不过他似乎还是无法在邪眼这点上退让,还是会戴什么圆框太阳镜或是红色的美瞳来耍就是了。
说来,我一直有一个疑问,后来有一次这么问过他。
“我说啊,一你为什么想要和我一块呆在文艺部呢?”
为什么没有把我置之不理呢。
“我当时要参加文艺部只是个偶然吧?那你不是可以直接就不管我吗?不是不用特意向我道歉,把我无视掉不就好了嘛?”
别管我这种麻烦的女人,要么独自占领部室,要么召进其他的成员不就好了。
“咔咔。”
面对我的疑问,他露出了调侃的笑容。
“你问这个是想怎么?是故意想让我说什么‘非你不可’之类的回答出来才问的吗?”
“什,才,才不是!”
“咔哈哈哈!”
他满不在乎面颊通红的我,愉快地笑了起来。
“听好了,一十三。所谓人生,是一部只能读一遍的小说啊。”
“只能读一遍的小说?”
“所以我绝不会一目十行,更不会粗略浏览。毕竟不知道哪里会藏着怎样的伏笔啊——我的人生绝对会很有趣,而我会尽情享受这篇故事。”
“…………”
“和你的相遇,说不定也是什么伏笔不是吗?那么就让我好好期待一下吧,期待一下究竟我的人生之后会怎样活用你这位角色——”
虽然他说的云里雾里,但简单概括起来,就是“一期一会”吧。真是的,说话那么拐弯抹角。
该说他是命运论者好呢,还是该说他浪漫主义呢。
又或者说——他是个中二病呢。
总而言之,我和这样的中二病患者共度了三年的时光。虽然一开始只是因为抱有兴趣,但不知不觉地我就和他一直在一起了。
他举止怪异,令人担心,根本让人看不过去。
但是,我又不可思议地一直想要看着他。
因为不想被当做他的同类,所以不想和他一起走。
但是,我有不知为何想跟在他的身边。
明明平时一直笑得很开心,却时不时地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漠表情,让人胆战心惊。
但是,自己又被他的神秘所吸引。
在共度社团活动的过程中,在无数次心想着这些事情的过程中——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喜欢上了一。
他是我现在进行时的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