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四章 将这股温暖赠予你(1 / 2)



由于玉音放送透过国内全体精灵传达声音的特性,伊库塔在齐欧卡军刚展开撤退后发表的战败宣言,等于当场传到了帝国全体国民耳中。



他们一开始感到困惑,接著是焦躁──军方输了。那该怎么办?齐欧卡军明天就会攻入帝都吗!若是那样的话,他们会有什么下场?全部沦为奴隶吗?



不过随著时间经过,民众察觉状况似乎与最糟糕的想像不同。因为他们得知了齐欧卡军久攻不下已撤退的事实。两个矛盾的讯息让他们困惑不已。敌军撤退了,元帅却宣布帝国战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久之后,民众找到消除矛盾的答案。那便是──元帅的宣言主动搞砸了应当打赢的战争这个事实。那并非军方的判断,甚至不是女皇的意思,而是伊库塔‧索罗克个人下达的命令。



国民立刻群情激愤。他们终于发现,令人难以置信的无理之事落在自己的身上。理应为国家带来胜利的军方背信弃义。图利敌国,导致帝国落败。对于帝国军的盲目信赖作为民心的最后依归,由于这件事,以非常极端的形式遭到背叛。



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该如何行动?人们思考著。按照平常的作法,军人的罪行应该在军法会议上接受裁决。可是,这次的罪魁祸首是如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史上最年少元帅,以其压倒性的才能一手担起军方组织的伊库塔‧索罗克本人。有谁期待他的罪行在军法会议上会受到正确的裁量?



换成以前的时代,他们也只能忍气吞声。因为民众没有地方代替军法会议审判军人,也没有勇气直接向皇帝上诉不满。不过──现在有了。那正是依皇帝的命令,与国民议会同时设立的机构。相对于被期待将来确立为立法机构的国民议会,将制订出的法律适用于个别案例的存在──换句话说,这是负责司法的地方。



「第一次国民审判开庭──入场吧,被告伊库塔‧索罗克。」



审判长庄严但有些不熟练的声音回响著。在一层层围坐于托钵状会场内的与会者中心处,受到全员瞩目的黑发青年以双手遭捆绑的模样被带入场中。



「让他坐在那里,双手向后捆绑固定住。别让他做出什么可疑动作。」



也许一方面因为被告是军人,审判长以谨慎万分的流程将被告固定在座椅上。伊库塔‧索罗克没有怨言地接受这个待遇,他在披风被没收后穿著与一般军官没有差别的服装,佩服地喊出声:



「……因为是第一次,我还担心情况会如何,不过比预料中更有模有样呢。唉~虽然我也没有直接见识过齐欧卡的人民审判,分不出细节部分的缺点──」



「保持肃静!被告只准在我们要求时发言!」



伊库塔带著参观朋友新居般的亲切感开始说话,遭到审判长严厉斥责。与会者们立刻皱起眉头,不过这才只是个开端而已。



「……那么,现在开始审问被告伊库塔‧索罗克。审判官,宣读他的嫌疑。」



受到催促的一名审判官站起身,诵读手边的文件。



「开、开始宣读──第一条,未经皇帝陛下允许在玉音放送中说出『战败』一词之罪。第二条,以那份宣言图利战败撤退的齐欧卡军之罪。第三条,出于个人动机杀害宰相之罪。第四条──」



他以变调的声音逐一列举罪状。全部读完之后,坐在最前排的一名与会者举起手。



「……我代表全体参与者问第一个问题,审判长。」



「允许发言。」



审判长按照事先安排的流程立刻下达许可。那名壮年男子起身沉重的开口:



「列出数项罪名,其本人也承认罪行。到这里为止都没问题。可是──我有一点实在难以理解。一个十分单纯,我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之处。」



他的视线直射青年,眼中的感情半是愤怒半是困惑。男子选择先消除后者。



「伊库塔‧索罗克。你蒙受陛下的恩宠,以史上最年少之身就任元帅高位──为何做出那种行径?」



他拋出天经地义的问题。伊库塔轻轻耸肩回答:



「就算你问为什么,我本来──就对于那两者都感觉不到任何价值。」



「────!」



以发问的男子为首,会场内的参与者们掠过一阵骚动。切身感受到他们的惊讶,青年又往下说:



「在场几乎所有人,至少都早已掌握了我的经历吧?你们不觉得不对劲吗?光是这种人爬到元帅地位这件事本身,在正常的时势、正常的人事安排下绝不可能发生。年纪太轻也是一部分,但最重要的理由在于身世。」



「……你是指你的父亲巴达‧桑克雷死于狱中一事吗?」



男子接著发问。这好像与事先安排的流程不同,男子在受到审判长提醒后先行坐下,再度徵得同意发问。虽然觉得这种形式拐弯抹角,在这样的场合若不对发言制定规则将会不可收拾。考虑到不熟悉的部分,表现得还不错。伊库塔一边心想,一边回答第二个问题:



「对于导致那种结果的缘由,坦白说我不在乎。也许是当时年纪小,我不太记得双亲了。不过──生活受到剥夺让我愤怒。我这个人本来应该作为高级军官的儿子,在事事如意的环境中成长吧?突然有人从旁干涉毁了那样的生活,那就是我怨恨帝国的一贯理由。」



青年毫不畏缩地说道。紧接著有另一名年轻男子举起手,徵得同意后发言:



「……由于贵族们治理不当,你的双亲因此身亡,这样的际遇的确有同情的余地。可是──陛下应该给予了你足以弥补的恩宠。现在的你,作为放眼帝国史上也独一无二的英雄飞黄腾达。只要想要,没有你无法得到的东西。不是这样吗?」



对方看来打从心底无法接受,那番话让伊库塔嘴角浮现讽刺的微笑。



「恩宠……恩宠啊。」



「……有什么奇怪之处?」



年轻男子不悦地问。青年高声回答:



「我受够再当天真黄毛丫头的保姆了。」



整个会场再度发出骚动。在收到新的问题前,伊库塔接连不断地继续道:



「你们听我说。对外明明在扮演暴君,那女孩骨子里却彻底是个烂好人。不管谈论什么,她的口头禅都是啥民众的幸福啦、执政者的义务啦,真是烦死人了。因为她太过廉洁,我想从国库里弄点零用钱都得费一番力气,和平常的辛劳比起来一点也不划算。」



青年说著露骨地叹了口气。与会者们惊愕地张大嘴巴。



「就算当成只限于肉体的关系想纯粹享乐,她那寒酸的身材完全不符合我的喜好。啊──不过难得有机会,哪怕勉强自己也该让她怀孕吗?让怨恨多年的皇室混入我的血统,试著想想或许相当痛快啊──呜!」



一声闷响打断他的话语。一名与会者掷出的墨水瓶击中青年肩膀,将他的军服染黑一块,以此为开端,整个会场中的群众情绪爆发了。



「叫他闭嘴!叫那家伙闭嘴!」「不,现在马上勒死他!」



「别开玩笑了,你这家伙!」



「我们至今都把这种畜生当成英雄崇拜吗……?」



与会者们异口同声的怒吼并丢掷物品,双手被捆在后面的青年连遮挡身体都做不到。眼见会场失去秩序,审判长慌忙敲响木槌喊道:



「保持肃静!保持肃静!与会者不准丢掷物品──暂时将被告带下去!这样根本无法继续审问……!」



收到指示的法庭人员解开绳索与椅子之间的绳结,直接拖著青年的手离开会场。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为止,群众的怒吼与咒骂都没有停下来。



「──阁、阁下……」



为了避免被告面临私刑等情况,在伊库塔转移时,军方也派出数名监视者随行。不过,身为其中一人的梅格少校看到的,是走出法庭的青年军装四处染上墨渍的凄惨模样。



「所以说,我已经不是阁下了,梅格少校──话说回来,场面弄得比预期中更加白热化啊。虽然太快就激动起来,与会者们都很热烈,那是再好也不过了。」



伊库塔甚至显得心满意足地说。在不知该对他说什么才好而陷入沉默的军人们面前,他举起夹在衣服缝隙间的墨水笔。



「来。虽然不知道是谁丢的,这枝笔的价格可不便宜。希望你好好拿著还给原主。」



他这么说道,将墨水笔交给法庭人员。不忍心再看下去的梅格少校双眼浮现泪光。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遭到这种……!」



面对肩膀颤抖发出呻吟的梅格少校,伊库塔微露苦笑。



「这样对待卖国贼很合理啊──那么,各位可以送我回美丽的牢房吗?因为今天再到会场露脸的话,恐怕会丢掉性命。」



青年大而化之地说完后迈开步伐。梅格少校丝毫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为了至少避免青年受到更多侮辱,他站在青年身旁往前走去。



啪!手掌甩在脸颊上的尖锐声响传遍四周。在女皇位于皇宫一角的办公室内,她正与挡住门口不放她通过的文官少女──瓦琪耶瞪著彼此。



「我只再说一次──让我见索罗克,现在马上!」



夏米优的声音带著怒气。挨了一巴掌的瓦琪耶脸颊隐隐作痛,但她毫不在乎地迎面回应:



「我也会不服输地再三说明──现在无法让你和伊库塔哥见面。这是他本人的意思,在政治上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你应该明白那个含义吧?」



呜,女皇不禁词穷。同时,约尔加奔到她身旁跪下。



「……陛下,请您做出冷静的判断。伊库塔独断发出战败宣言的影响,目前已超出帝国军的范围,如今还在扩大中。如果您在这个阶段接触伊库塔,无法避免引起国民的误会。他们愤怒的枪口将会转向您,导致连政治体制都无法维持……!」



戴眼镜的青年以悲痛的语气述说。他说出的内容,让夏米优一口气吊起眼角。



「独断──你说独断?开什么玩笑!那份宣言本来──」



她的声音突然中断。抵在嘴边的食指挡住了女皇的发言。瓦琪耶近距离注视著她的脸庞,清楚地说道:



「『后面的话绝不能说出口』。可以吗,夏米优。」



「──!」



那带著强烈暗示的话语令夏米优屏住呼吸。瓦琪耶凑在她耳畔呢喃:



「……因为我们是朋友,我在一定程度上猜到了情况。现在的伊库塔哥和你,其实立场应该颠倒过来才对。没错吧?」



夏米优的心脏猛然一跳。发现秘密被看穿的女王愕然地看著瓦琪耶,白衣少女继续小声说道:



「伊库塔哥在最后关头抢走了你的角色……我明白你想听他本人说明。不过,你也要好好考虑目前的状况。他抢走你的角色,代表本该由他来承担的立场落到了你身上。即使在这个前提下,你也能马上去见伊库塔哥吗?」



「…………!」



「他今后暂时会在国民审判及牢房之间往返。不过──你也一样丝毫没有空闲。除了我国与齐欧卡以战后处理为主的外交关系之外,饱受战争摧残的国土也急需维护……那正是名副其实的属于皇帝的工作。你自己的心应该绝不容许你放弃职务。」



当她搬出君主的义务为盾牌,夏米优便无从抵抗。正当夏米优不知所措的呆立不动时,少女以双臂紧紧的拥抱她的身躯。



「抱歉,尽是说些讨人厌的话,夏米优……我不会让你忍耐太久。在不久之后,我一定会安排机会让你与伊库塔哥会面。我答应你──所以只有现在,你要忍耐,拜托……」



瓦琪耶的恳求让夏米优垂下眼眸。就伊库塔一事而言──目前她除了相信那句话以外什么也做不到。



同一时间,在中央军事基地的会议室里也聚集了一群神情严厉的军官们。



「……看样子,主要的成员都到齐了。」



站在房间深处的雷米翁上将如此宣告。在他视野中的出席者,有老友伊格塞姆荣誉元帅、阶级相当的席巴上将、托尔威、马修、哈洛这些骑士团成员,以及苏雅‧米特卡利夫中尉。决定人选的基准,是与伊库塔‧索罗克关系密切者。



「我重新问一次。在你们当中,有人事先知道他的企图吗?」



翠眸将领努力用冷静的语气确认。他主动担起主持会议的工作,理由是他在这些人当中与伊库塔的个人交情较浅。一阵沉默笼罩室内。



「没有……是吧……那我就相信谁也没有撒谎。」



拋出如警告般的开场白后,为了促使所有人发言,雷米翁上将主动提出话题。



「首先,我不明白他的意图。坚持一场胜仗输了,究竟对谁有好处?」



又是一阵寂静。虽然察觉所有人脑海中都有相同的疑问,翠眸将领仍继续道:



「假设──虽然不想说出这种话,假设他一直与齐欧卡有勾结,企图从元帅这个立场图利敌国。就算如此──时机为何是现在?例如让齐欧卡获得胜利之际,或是将帝国逼向灭亡之际,还有许多更具效果的时机。在精心准备与极力发挥智谋赢得决战之后背叛,我一点也不明白他的选择。」



对于雷米翁上将独自深入思考的困惑,在此时马修首度有所反应:



「……他不希望帝国灭亡。不过,也不想让帝国获胜。」



微胖青年悄然呢喃。翠眸将领的目光犀利地转向他。



「……马修少校,你的意思是?」



「我只是说出一时想到的念头。不过──正常来想会是如此。先不论事情的好坏,那家伙不会做不合道理的事……目前的状况与那则战败宣言,应该必然有某些目的。」



马修根据自己心中的伊库塔形象说出口。雷米翁上将沉吟一声。



「不想让帝国获胜吗?……如果这个推测直指核心,那么他的企图从一开始便超越了军人的范畴。」



听到那句话,哈洛脑海中一瞬间十分突兀地掠过一个印象。



「……陛下……?」



她并未试图发言,那句话几乎无意识地脱口而出。雷米翁上将愣愣地转向她。



「……贝凯尔少校。你刚刚说什么?」



「……啊,不,我也是一时想到──刚才那段话,硬要说的话更像是陛下会有的想法……」



哈洛没什么自信,断断续续地说道。由于内容敏感,翠眸将领也无法轻易深入探讨。



「……少校,最好别胡言乱语──」



「无妨。继续吧,贝凯尔少校。」



至今保持沉默的伊格塞姆荣誉元帅,代替他催促哈洛发言。雷米翁上将惊讶地望向老友,哈洛在他面前谨慎地斟酌言词开口:



「……那个,该怎么说才好?打从以前开始,陛下自省的精神就远比其他人来得强烈。此处指的自省并非单指她本身,还包含帝国这个国家的现状在内──啊,很抱歉,我无法好好用言语描述──」



「我大致明白哈洛小姐想说什么。总之──你不认为赢得与齐欧卡的战争,夺取领土扩大疆域,促使国家更加繁荣这种简单的想法符合陛下的期望……是否是这样呢?」



一旁的托尔威替苦恼该如何说明的哈洛补充道。听到么儿整理的内容,雷米翁上将脸上浮现焦虑神色。



「等等,等一下。照刚才那番话的走向……简直像在说目前的状况是陛下本身所期望的,不是吗?」



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危机四伏。席巴上将如劝告般地说道:



「我在几小时前见过陛下……照实来说,她十分慌乱。只要我并非有眼无珠,我实在不认为那反应是在演戏。」



「我也这么认为。所以──刚才的推测应该只有一半猜错了不是吗?」



托尔威更加深入的谈论。从黑发青年与女皇两人身上一直感受到的「某种事物」,在他心中骤然构成具体形貌。



「这个情况也是陛下所期望的。然而──因为某些差错,有非常大一部分出现了决定性的改变,靠陛下的力量已经无法修正……局势若是如此,说不定也能说明陛下为何慌乱。这是我的看法。」



造成现状的理由来自青年和女皇两人,而非其中之一──托尔威十分确信这个直觉,连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然而,他的观点在现阶段实在太过缺乏根据。雷米翁上将冷静地开口:



「……臆测到此为止。我不认为在假设上加上更多假设能够接近真相。总之,我们先专注于从国民审判讨回他这件事上。」



「虽然我有同感,但这并不简单……从在审判上的态度来看,他本人似乎没有那个意思。」



席巴上将面带苦涩地说道。他们全体都已得知,伊库塔的言行举止在国民审判第一天便遭到民众深恶痛绝。托尔威一脸思索地说:



「……即使用上强硬手段,也没办法将他讨回来吗?阿伊既然身为军人,我认为以道理来说,他应该优先接受军法会议而非国民审判。」



「一般而言是这样。不过,他是元帅。一个年纪轻轻便以特例形式发迹,甚至成为帝国军精神支柱的人物。谁也不觉得这种人在军法会议上会受到正确的裁决吧。如果我们要求交出他,直接等于表明有意替他遮掩罪行。」



席巴上将的回答令托尔威陷入沉默。在他身旁,马修立刻提出另一个提议:



「……那么,陛下呢?目前召开的国民审判本身,不是直到短短数年前都还不存在的集会吗?在大法院审判政治犯应该是帝国以前的惯例。若由陛下讨回那家伙──」



「即使在实质上解体从前作为腐败贵族巢穴的大法院,把权限委让给国民审判的人正是陛下吗?……国民议会与国民审判的存在是陛下公正以及品德的象徵。如果她本人做出从那里强行抢夺罪人的举动,民众对陛下的信赖将从基底崩溃。更何况坚持『只有伊库塔‧索罗克要在大法院接受审判』更是免谈。这等于在宣言要让他的罪行不了了之。」



席巴上将的话语让马修说不出话来。从国民审判讨回伊库塔这个乍看之下很简单的目标,愈思考愈变得难以实现。此时他们也察觉──连这种情况也包含在青年的企图之内。他是故意置身于他们无法出手相助之处。



「…………」



「──啊,等等,苏雅小姐?你要去哪里?」



看出讨论的结果,苏雅掉头摇摇晃晃地迈开步伐。被哈洛叫住之后,她动作僵硬地停下脚步。



「……去、哪里?的确,我要去哪里来著?」



她断断续续地说著,重新转向哈洛等人的脸庞,因为重重交叠混杂的情绪微微颤抖。



「我自己也不清楚。更重要的是──照这样下去,我会闯下什么祸吧。」



在那一剎那,其他人一瞬间看出她有多危险。雷米翁上下将即刻发出指示:



「贝凯尔少校,制住她!」



「是、是!」



收到指名的命令,哈洛马上从后面架住苏雅。虽然她没有挣扎,从身体的颤抖却感觉得出她的自制力已来到悬崖边缘。雷米翁上将痛心地看著垂下头反覆紊乱呼吸的苏雅。



「……这也无可厚非。她比任何人都更相信他,在他的领导下走到这里。不论军阶高低,和米特卡利夫中尉一样受到打击的人也不少……姑且不论事情真相,他有说明的责任。首先必须从问出他的真心话开始……由谁过去?」



翠眸将领严肃的询问。那个问题,让所有人神色凝重地互相对望。







从环绕一名青年的混乱越发加深的帝国,来到位于其遥远东方的齐欧卡共和国首都诺兰多特。在首都北边的综合医院,一间病房中也有一名青年即将从漫长的睡眠中醒来。



「…………嗯…………嗯…………」



他微微睁开眼睛,白色的天花板映入眼中。光是这样,他便知道周遭充满了在战场上无法奢求的安静与清洁。他的目光转向一旁,一名熟悉的女性正替放在窗边的花瓶加水。



「…………你在做什么,米雅拉………?」



「────咦?」



米雅拉的动作戛然而止。就像怀疑自己听错般犹豫了几秒之后,她战战兢兢地回头看向约翰。藏在眼镜下的双眸与他四目交会──



「──哇?」



下一瞬间,约翰的身躯被对方紧紧拥入怀中。无视于他的惊讶,米雅拉往手臂加重力道,彷佛在说她绝不会松手。



「……太好了……!我、我还以为真的不行了……!」



「咦?咦──?」



「我马上找医生过来!你别动!」



才刚这么想著,她却立刻离开他身旁走出房间。约翰一脸错愕地注视著她的背影。



「……抱歉,我大致想起来了。」



在医生收到苏醒报告赶来诊察,确认约翰在健康方面没有重大问题之后,约翰也恢复到大致能想像自身现状的程度了。



「我有记忆。但是,对于哪些是事实哪些是梦境有些模糊不清。可以由你来说明吗,米雅拉?」



「当然可以……所以,现在拜托你好好静养。」



米雅拉以迫切的口吻说道。当他点点头,她开始说明:



「目前战争停止了。当你在指挥途中昏迷之后,我等因为海军落败无法运输援军等理由放弃入侵帝国,全军撤回齐欧卡本国。这里是位于首都诺兰多特的综合医院的特殊病房。在司令部倒下后,你直到今天连续睡了超过一个月。」



米雅拉的话听得约翰咬紧牙关。虽然几乎已经领悟,得知这个事实带给他很大的冲击。



「果然是这样吗?……我在那最重要的一战……输了吗?」



真实感在迟到许久之后涌上。然而──不等他开始自责,米雅拉便打断他往下说:



「的确,我等逼近到离帝都只差一步之处,却未能攻下那一步……然而,这绝非约翰你一个人的责任。」



白发将领愣愣地回望她。米雅拉的双眸悲伤地摇曳著。



「我在你倒下的瞬间领悟,这场战争已经不行了。我们无可挽救地失去了通往胜利的道路……这多半是全体军官共通的感受。证据在于,除了我以副官身分暂时担任总指挥之外,没有一个人开口要主动代替你指挥。」



「…………」



「我们把太多事交给你处理了。无论是构筑战略、现场指挥与精神上的支持──因为一切都集中在你一个人身上,在你倒下的瞬间,一切都崩溃了……我们应该更加分工合作的。如果将现场的判断交给现场人员负责,至少把精灵通讯的次数减少一半,你不会在那个阶段倒下吧。」



从她的口吻,约翰也听出在自己清醒之前她曾一再后悔与反省过许多次。而现在的他也无话可以否认。



「……是啊。那的确是战败的原因。」



「──约翰。」



「我以为能够战斗到底。以为只要用精灵通讯,就能以完全的形式实现对齐欧卡全军的指挥。这么一来,我不可能输给任何人……但是,我的能力在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有其极限。单靠我的头脑,无法完全处理在多个战场分别四处行动的大量士兵动向,与越到后半段越发复杂化的战况。即使如此依然逞强地试图做到,结果就是这场败仗……一切正如你所说的,米雅拉。」



约翰紧握的拳头在膝盖上发抖。然而──苦恼一会之后,他眼前的米雅拉摇摇头。



「……我们是不是战败了还不得而知。」



「……咦?」



「还不清楚。因为没攻下帝都就撤退,光看这一点的确会觉得我们打了败仗……可是,在那之后发生了怪事。帝国方单方面地宣布国家『战败』,而非赢得胜利。」



从她口中得知这个出乎意料的事实,约翰惊愕地瞪大双眼。



「战败……?等一下,这到底是──」



正当他要直接说出疑问,房门外的走廊上传来慌张的脚步声。约翰以目光查看,发现熟悉的壮汉打开房门现身。



「喔喔,真的醒了!」



一看到在病床上坐起身的青年,哈朗大喊。体格与他形成对比的娇小副官,从他的背后探出头。约翰脸上浮现喜色。



「哈朗、米塔士官长……!你们也平安无事吗!」



「喔,虽然我肩膀中弹正在住院!话说回来,你这家伙!一睡著就睡那么久!你是打算补上至今没睡的觉吗!」



哈朗指向自己包著绷带的左肩开口。听到那句话的瞬间,约翰终于对自己的变化有所自觉。



「……这样吗?我『睡著了吗』?」



青年茫然的呢喃。对于以不眠体质著称的约翰‧亚尔奇涅库斯而言,这代表极大的变化。约翰不知该如何接受而陷入沉默,米塔士官长从一旁探头注视著他的脸。



「你的脸色看起来不错耶,头头。我听说你昏倒时吓了一跳,不过能好好睡一觉不是很好吗?」



「……说得真简单。我其实很不安,因为连医生都说『不保证病人会清醒』……」



米雅拉深深地发出叹息抱怨。此时病房外有人敲门,所有人的视线同时转了过去。



「请问~有军方的访客想会面,要让他们进来吗……?」



护士拘谨的声音从门后传来。米雅拉举起一只手制止反射性想同意的约翰,这么回应:



「约翰才刚刚清醒,情况不稳定。请你这样告知他们,请他们回去。如果有话要转达,叫他们找米雅拉‧银。」



「嗯?米雅拉,我还好──」



若只是跟访客交谈的程度没有问题。当约翰正想这么主张,副官拋来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我说过我非常担心你吧。还没办法从病床上爬起来,你就自认为很健康了?」



「咦?啊,不。」



「听好了──病人要老实养病。」



「──Yah。」



她不由分说的魄力让约翰点了头。紧接著,米雅拉又说今天的会面到此结束,将哈朗与米塔士官长在转眼间推出病房外。



几天后约翰的状况显而易见的好转,米雅拉也不再对访客那么神经质了。结果,第五天来探望约翰的「白翼太母」成功地与青年会面。



「──看到你清醒,我松了口气。没想到你会足足睡了一个月。」



艾露露法伊削著带来探病的苹果说道。葛雷奇站在她背后不远处──由于突然碰到早一步前来病房探望的哈朗,两人正无言的对彼此施加压力。先放著这两名壮汉的争执不管,约翰向太母低头道歉。



「……抱歉,泰涅齐谢拉少将。都是我放弃指挥所致。」



「别这样,我也没有资格向你抱怨。你明白吧?如果我就任舰队司令官,海战或许会有别的发展。」



艾露露法伊以十分自然的口吻背负起一部分战败的责任。对于现在的约翰而言,这比什么都更让他感动。她将切成八片的苹果递了一片给他,自己也咬了一口手上的苹果,发出清脆声响。



「话虽如此,其实我也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听说自从帝国军发出那神秘的『战败宣言』后,完全没有追击撤退的齐欧卡陆军。拜此所赐,平安回到故乡的士兵比意料中来得多──不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约翰也随著面露不解的艾露露法伊抱起双臂思索。在安静下来的病房内,两名壮汉的视线不知第几次撞在一块。



「……啊啊?」



「喔喔?」



「葛雷奇,别在病房里吵架──国民议会也彻底陷入了混乱。由于不清楚战争的结果是胜利或落败,他们似乎无法决定该奉承还是责怪阿力欧。与帝国的外交活动似乎在台面下进行,但对方的应对据说不得要领。可以看成是发生了某种紧急状况吧。」



太母淡淡的陈述见解。默默聆听的米雅拉在此时插嘴:



「……又是军事政变吗?像在希欧雷德矿山作战时那样。」



「……很难讲。造成问题的『战败宣言』是以玉音放送播放,还是索罗克的声音对吧?若是军事政变,等于那家伙背叛了国家。可是……」



说到此处,一段记忆突然在约翰脑海中复苏。当他由于滥用大脑而抵达极限,于即将丧失意识之际与伊库塔交谈的内容。那当然不可能是现实──他也明白那应该是疲惫不堪的大脑产生的幻觉。不过,就算在这个前提下,黑发青年的话语仍让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那番话是告别……?」



「嗯?」



不清楚缘由的艾露露法伊怔怔地看著自言自语的约翰。青年无意谈论幻觉,默默地摇头。



「……没什么。老实说,我也无法想像帝国的内情。我们只能一边关注外交进展,一边作为军人加强防卫吧。我也会立刻到陆军露面。」



「约翰,所以说你现在还没……!」



看到他随时都可能跑出医院的样子,米雅拉面露忧虑之色喊道。艾露露法伊望著两人的模样,试著不经意地多管闲事。



「米雅拉已经交出报告了吧?那么你急著回去也没用。和阿力欧一样,高层也难以决定该怎么对待你。在现阶段还不确定你是打胜仗的英雄,还是败军之将。你认为会有工作指派给这样的军官吗?」



「……呜……」



「希望你在评价明确出来之前安分一点,应该是高层的真实想法。我建议你现在就豁出去享受休假。你至今过度投入工作了,这不正是个好机会吗?」



她以这样的理论,给予对方选择休息的必然性。她也和米雅拉一样,不希望约翰重返不眠不休的日子。身为被阿力欧‧卡克雷带来齐欧卡的人──艾露露法伊暗暗地认为际遇相同的青年就像是她的弟弟。



「无论我国与帝国的外交活动如何进展,有一件事是确定的──暂时不会再发生大规模战争了。无论齐欧卡或帝国,都在这次的决战中耗费了太多国力。我国民众厌战热潮高涨,帝国也没愚蠢到会动用元气大伤的军队发动报复战吧。战乱的时代迎向终点──虽然无法这么断言,不过肯定是要暂停了。」



太母说出几乎确信无误的推测。目光投向窗外,她悄悄地继续道:



「接下来是政治的领域……我有意在近期朝那方面啄一啄就是了。」



「──咦?」



「等到有具体计画我再告诉你。好了──聊得太久害你疲倦也不好,今天谈到这里为止吧。来,要走了,葛雷奇。虽然我说过叫你们别吵架,为何你们带著可怕的表情玩起拇指摔跤了?」



她起身拉拉葛雷奇的袖子,两人直接一同离开病房。在目送他们离去后,约翰抵著下巴沉思了半晌。







无论女皇或军方都无法收拾局势,帝都直到现在仍介于战时与平时之间。在这样的情势中,对伊库塔‧索罗克的第五次听证会,和第一天一样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进行。



「……我要问被告,你是从何时开始欺骗陛下的?」



与会者拋出新的问题。那个内容让青年沉吟一声抬起头。



「嗯~这问题真叫人苦恼。虽然我从相遇时开始,总是想著『我要利用这家伙捞油水』,但你问我具体而言从何时开始欺骗她的话……老实说,我不知道从哪里算起。因为我嫌麻烦,由你们来判断行吗?」



他的发言混合了自暴自弃与傲慢,绝妙地惹人厌恶。在场的与会者们发出愤怒的呼喊。这一天同样也有人丢东西。



「保持肃静!与会者别向被告丢掷物品!……索罗克被告,你的回答全都太过于挑衅了。用更真挚的态度面对。这种言行举止只会造成最终的判刑加重,这点事情你应该也明白吧。」



「所~以~说,我就是厌倦了那一套装模作样,现在才讲出真心话。真不该顺著形势当上什么元帅啊。如果坐上更轻松的位置,明明可以长久做下去的……咦?这代表事情不是我的错吧?」



伊库塔像是临时想到般说出口。紧接著,一个纸镇咚地一声砸中他的额头。



「……好痛……丢东西是没关系,但别用铁块砸我啊。因为我可是双手被捆著。」



结束这一天的听证会被送回牢房中,青年摸摸额头的肿包说道。此时──威风凛凛的脚步声传遍四周打破了这个空间的寂静。



「既然这么想,那就别说出令人想丢东西的发言如何?团长。」



这么称呼他出现在牢房前的人,是从父亲那一辈起便与他结识的陆军上将库巴尔哈‧席巴。伊库塔以夸张的动作欢迎亲近人物的来访。



「欢迎来到美丽的监狱──第一位是你吗?席巴上将。」



「是啊……虽然派『骑士团』其中一人过来也可以,但我们认为在这个阶段能最冷静地与你交谈的人是我。说来平凡无奇,因为我年纪大阅历广。」



「哈哈,的确没错。换成马修,在说话前应该会先给我一拳。」



「你明白的话最好。下一个人选要挑米特卡利夫中尉吗?」



「…………我真心对此感到害怕。」



本来态度捉摸不定的青年露出认真的表情说道。席巴上将低声发笑环顾四周。



「不过,没有人在啊。我以为这种地方整天都会有人监视。」



「表面上是这样的……不过,在夏米优主导下成立国民审判时,我也涉及了此处的人事安排。坦白说,看守全都是熟人。不管我们说什么他们都不可能偷听,这一点请放心。」



伊库塔以阶下囚的立场这么承诺。席巴上将点点头,一屁股坐在铁栏杆前。



「原来如此……看来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不摆明说清楚果然不行吗?」



「是啊。如果你连对我都用审判上的戏言敷衍──我只能代替巴达上将敲你脑袋一拳了。」



男子这么说著,向紧握的右拳吹了口气。伊库塔连忙以双手抱住脑袋。



「饶了我吧。席巴叔叔的拳头劲道会直透脑子。」



「那就坦白交代──吶,伊库塔小子,你是基于什么想法做出那种举动?」



席巴上将宛如在劝戒恶作剧的侄儿般以沉稳的口气发问。伊库塔嘴角浮现苦笑。



「……面对你,无聊的隐瞒没有意义呢。」



他心服地表示,同时正襟危坐地重新转向对方。那个动作在表明,他已无意继续开玩笑。



「如你所料,我有苦衷。可是──除了有苦衷这一点以外,我无法揭晓任何事……光是这么承认都算擦边球了。请别深入思考。可以的话,希望你也别猜到原因。」



青年说出谜样的话语。席巴上将注视著他的眼眸悄然开口:



「──你顶替了她的角色?」



寂静笼罩现场。伊库塔的表情没有变化。不过──席巴上将从沉默性质的转变,领悟到自己说中了。



「……这样吗?……虽然我不想猜对……果然是这么回事吗?」



席巴上将随著叹息接受此事,进一步挖掘真相。



「……『那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最初的模拟战结束时吧。不过这是指涉及我的部分。」



「这代表她本人心中在更早以前就培养出那种思想了吧。那方面是……啊,这样吗?在齐欧卡吗?」



「更糟的是,那边还有对此推波助澜的人物。无论在帝国或齐欧卡……那孩子真的总是被棘手的家伙盯上。」



伊库塔面露苦涩地说道。既然已经被看穿,他认为再继续隐瞒下去也没有用,接著往下说:



「唉,这只是一半的原因。另一半是我单纯想这么做。」



青年转钉截铁地说。席巴上将在听到之后脸上首度浮现困惑。



「……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我在根本上不曾考虑过拯救这个国家。应该说『从未能这样想过』比较正确吗?所以……这个状况果然也是我本身的愿望。」



青年如此说道,露出有些寂寞的微笑。他回忆自己与金发少女的邂逅──感觉已相当遥远的过往,想著自己走到这一步为止的因果。



「收到那个邀约时,我无法拒绝……事到如今想想,那或许早已是答案了。」



当天深夜,中央军事基地。心急得甚至等不到第二天早上,试图夺回伊库塔的军官们聚集在与上次相同的会议室内。



「我与他本人交谈后,得以确认许多事情……在这个前提下,我发现情况很糟糕。」



已跟伊库塔会面的席巴上将开口第一句话就这么告诉众人。在表情变得僵硬的全体成员面前,他继续述说:



「他打算就此将事情推展到极限为止。他在审判上的发言全部是蓄意为之,既不动摇也不混乱,更不自暴自弃。他彻头彻尾是一如往常的伊库塔‧索罗克……正因为如此,要阻止他极为困难。」



席巴上将表达了严峻的看法。沉默地思考一会后,马修发问:



「……关于发出战败宣言的理由,那家伙说了什么?」



「他说有无法退让的苦衷。而且,那同时是他本人的愿望……具体的内容我难以说出口。就连目前在场的人,都不应该抱著轻率的心情得知此事。」



那番话令在场所有人心神不宁。苏雅率先反驳:



「……你是说在我们当中,有哪怕一个人抱著轻率的心情吗?」



她以低沉的声调开口。看到她目光连眨也不眨地直视自己,以及表情与她相同的其他人,席巴上将察觉自已的错误并摇摇头。



「……不可能有,刚才那样说是我的失言。那我就说了──贝凯尔少校与托尔威中校的推理说中了,『战败宣言本来应该由陛下之口下达』。」



他断然告诉众人。那一瞬间,原本只是推测的说法得到证实化为真相。所有人表情僵硬,马修以颤抖的声调说道:



「……真的?」



「此事绝不可外传。不夸张的说,这会导致国家崩溃。」



席巴上将严厉地警告。他继续涉及真相更深入的部分。



「以战败救国。虽然身为一名军人难以接受,那便是陛下的构想……帝国以前的社会制度,政治、军方与民众的关系──陛下确信这一切都已没有未来。因此她设立国民议会,改革各种制度,战败宣言则是最后一道手续吧。陛下准备以主动背叛民众,被狂怒的民众正确的处刑来达成由民众发起的革命──」



「……可是──伊库塔顶替了她的角色。」



托尔威悄然插话,席巴上将重重颔首。此时,雷米翁上将开口:



「……你是指两人的角色颠倒了吗?原本在陛下本人被处决之后,支持作为组织尚未成熟的国民议会同时领导国家的任务,应该由她最信赖的人物伊库塔‧索罗克来承担。虽然他身为元帅,这样在形式上与军事统治只有毫厘之差──不,正因为如此人选才是他吧。陛下期望国民议会在毫无野心的名将掌管军方期间,成为一个成熟的国家决策机构吧。」



「玉音放送的时机决定了一切。一旦先宣布战败宣言,被拋下的那一方就无法再做相同的举动。因为已经无人能承担国家的未来了。」



伊格塞姆荣誉元帅像补充般添上一句话。哈洛也加上她的分析:



「……陛下多半也没跟伊库塔先生谈论过战败宣言一事。因为说出口显然会遭到制止。她一直暗中计画,打算不让任何人发觉地执行,却还是被伊库塔先生看穿了。」



「……只要看穿计画,抢先一步发出宣言应该并不困难。因为那家伙是元帅,战争整体情势的发展会最早传入他耳中。只要抓准齐欧卡军放弃入侵撤退的时机,陛下无论如何都会在情报方面落后于那家伙……」



马修咬牙切齿地说。哈洛听到之后突然惊觉地抬起头。



「……仅限于有事之际,元帅也可以使用玉音放送。我记得听过陛下与伊库塔先生谈论这件事。当时我以为是为了与齐欧卡决战所做的准备的一环……如今想想,那是他为了抢在陛下之前发出战败宣言埋下的伏笔吧。」



到了现在回顾过去,有许多件事情都能看出当中的意义。不过,当时他们甚至连产生怀疑的念头也没有。这可以看出伊库塔十分小心,以免让同伴们感到一丝不对劲。



「事情我大致明白了──到头来,那个人将会如何呢?」



苏雅为了寻求结论谈起下一步。席巴上将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在国民审判上的态度诉说了一切……包含被人民之手制裁,遭到处决在内,都是发出那份宣言者的任务。」



他的决心显而易见。青年不可能半途拋下主动代替女皇承担的立场。



「他心怀死志。正朝著处刑台肃穆前进──那就是伊库塔‧索罗克为了让夏米优陛下活下来而做的决定。」



「──那么,你也一直对同伴隐瞒了自己的野心吗?」



在第八次听证会上,有人向青年拋出这样的问题。自从与会者们的兴趣转移到他跟「骑士团」的关系上之后,伊库塔也必须谨慎地答覆。



「……唉,对呀。如果坦白一切他们会入伙,那我会考虑考虑,但在他们当中没有这种类型的人。哎呀,真是的,身边全是些乖宝宝真叫人窒息。」



伊库塔吐吐舌头。他主张自己只是在表面上与他们来往亲密,实际上丝毫没对他们放下心防。大多数与会者轻松地接受了这个说法,因为这与青年至今累积的印象一点也不矛盾。



「即使如此,你们应该是可以在战场上彼此性命相托的关系──你对他们没有罪恶感吗?他们人人都很仰慕你,为信任你而战吧。」



对方以诉诸良心的口气发问。因此伊库塔在回答时──彻底扮演了从一开始就没有良心存在的人。



「因为有这样的事情,我才觉得不能轻信别人。」



这一次没有东西丢过来。纯度不断上升的仇视与轻蔑的视线,从四面八方贯穿青年。



「……我从高等军官学校时期开始一贯保持品行不佳的作风没有白费啊。愈调查我在军中的言行举止,愈会强化『这家伙很可能做得出来』的印象。」



伊库塔在牢房内躺在床铺上喃喃地说──要让在审判时首度接触自己的人产生坏印象,靠他的口才可说是易如反掌。只要察觉对方寻求的是什么样的恶棍,按照他们的期待行动就行了。至少比扮演圣人更合我胃口,他微带苦笑地心想。



「唉,审判继续照这种感觉走下去──嗯?」



青年感到有风吹上脸颊,目光忽然转向铁栏杆另一头。几秒钟后──两道脚步声不出所料地在铺著石板的走廊上响起。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全身怒不可抑的爱徒,以及站在她身旁的炎发将领。



「…………」



「你果然来了吗,苏雅。我大致明白……伊格塞姆荣誉元帅也同行的理由。」



两人走向脸上浮现的笑容有些抽搐的伊库塔──一直往前走到几乎撞上栏杆的苏雅,一瞬间伸出手臂穿过栏杆缝隙抓向青年的衣襟。伊库塔以千钧一发的反射动作猛然退后躲开。没抓住猎物的右手,在他面前烦躁的颤抖著。



「不,等等──不要马上杀过来,起码听听我的藉口。」



「听完之后,会有意原谅你现在的作为吗?」



「……大概有困难。不过,想揍我一百拳的冲动可能会减轻到八十拳左右。我认为这个差距不小喔──无论是对我的脸来说,还是对你的拳头来说。」



感受到迫切性命危机的伊库塔开口。苏雅目光笔直地盯著他,不久后放下手臂。



「……大致上的来龙去脉我都知道了。你代替陛下背叛了国家,才会落入牢里对吧。」



「大体上是如此。但是──这同时也是我本身的愿望。希望你重视这一点。」



伊库塔一脸认真地说,但苏雅毫不在乎这件事──不管是谁的愿望、是为了谁而做,他都确实决定并实行了此事。他不顾忌自己,企图擅自寻死的事实没有任何改变。



「……旭日团你打算怎么办?应该还没解散吧。」



「嗯。所以──这次要解散了。老爸的事情加上我的行动,勉强留下两度发生过不祥事件的部队,大概对任何人都没好处。」



「…………」



「比起这个,现在最好考虑你自己的事。你本来便是我的爱徒──啊,这也是过去式了吗?──总之处于微妙的立场上。如果轻易行动会受到我的牵连。你最好暂时躲在基地里老实度日。」



伊库塔考虑状况提出忠告。苏雅听完之后,嘴角浮现可怕的笑容。



「……你这个人──这是彻头彻尾的瞧不起我啊。」



「…………」



「你以为我是那种叫我老实躲著,就会乖乖听话的货色吗?正好相反──既然知道你不希望我做什么事,之后我当然会全力去做不是吗?」



苏雅如发出宣战布告般说道,双眼灿烂生辉地闪烁危险的光芒。



「总之,以旭日团再发动一次军事政变就行了吧。好,我去做。既然事情的真相全部揭晓,『骑士团』成员与席巴上将很可能加入,另外还有雷米翁上将,至于在这里的伊格塞姆元帅,只要说服一番也很可能协助不是吗?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一个人想让你送命吧?」



「……呜。」



「要是拉拢了这批人物,岂止什么军事政变。国民审判即刻中止,顺便解散很可能啰嗦的国民议会,军方当天就将你抢回来。啊──愈想愈容易进行不是吗?军国主义果然直接了当,真好。」



苏雅微低著头低声发笑。她的双眸由下往上瞪著伊库塔的面容。



「──你冒了好多汗,团长。」



「嗯,我很焦虑。因为你说要做就会去做。」



「你能理解再好也不过了。那么,我先回去一趟。下次我会带著军队回来,给我等著──」



苏雅转身准备离开,手腕却被用力拉住。她疑惑地回过头,看见青年紧握著自己的手。



「……拉著我做什么?」



「你还别走,我们再谈一会。」



「谈了能够怎样?我可不会被你说服。」



「嗯,我知道。毕竟我们相处也很久了。」



「……那么,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



苏雅正要拉高嗓门,喉头却僵住了。她在青年注视自己脸庞的眼神中,看出令人心痛的迫切情感。



「谈什么都好。我只是──想听你的声音。想看你的一举一动……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与你直接见面交谈了。」



「────!」



「我真的不会说服你。因为──我也无意退让。我早已决定接下来要做的事,现在只是厚颜无耻地逼迫你们在事后同意而已。我没有资格期望你理解……你也改变不了之后的结果。」



「……这算什么?你以为我无法发动军事政变吗?」



「没错。至于理由……首先,席巴上将和雷米翁上将都会阻止你。战败宣言已经宣布,现在需要有人为这次背叛负起责任,上将他们也理解这一点。在这个前提下……我无意让自己以外的任何人背负责任。



然后是第二个理由。虽然你现在应该没发现──你本身也无法背叛夏米优的努力。你已经知道,她一路以来有多么努力,你记得她为你接受军官教育提供了支援……苏雅‧米特卡利夫这个人绝对无法将那些事情视为无物。」



伊库塔笃定的断言。那讽刺的信赖,令苏雅握紧双拳。



「……我又必须让给那孩子了吗?」



「……苏雅。」



「再一次吗?和军事政变时一样,我的感情是次要的?叫我接受这种事?……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



她放声大喊,双手伸入栏杆内。伊库塔没有躲避,这次苏雅抓住他的双肩。



「看著我!直视在此处的苏雅‧米特卡利夫!与其他任何人无关,国家未来关我屁事!这是我的人生!我最重视我的感情,才来到这里!」



「…………」



「──既然无法发起军事政变,我会和愿意参与的部下一起暴动!反正要做的事都一样。只是袭击这里用武力抢走你罢了!即使灭亡的下场近在眼前也无所谓,我的感情会一直活到那一步到来为止!尽力而为,挣扎到耗尽全力──我才终于能够接受!接受在我心中一直盘据的烦躁!接受因为你而产生的感情!否则那会永远在我心中焖烧……!」



苏雅急切地诉说──被无法扑灭的烈火持续烧灼的痛苦。她吶喊著,都是因为你我才会如此难受。未能升华为恋慕或爱的不成熟情感,与嫉妒交织在一块沦为扭曲的攻击性,她对于自己的无可救药绝望得流泪,却无法停止。因为觉悟到这正是自己,她绝不会让步。



「──吃饭时,一开始会先吃水份多的水果。」



青年的声音悄悄地传入耳中。抓住他肩膀摇晃的双手因此顿住不动。



「没有的话就吃蔬菜,如果也没有蔬菜就喝一口水。吃东西虽然快,但用餐礼仪并不差。喜欢的食物是加了强烈辛香料的南域风炖菜,对于周遭没有多少人理解暗暗感到不满。你认为基地餐厅的菜肴辣味和风味都不够。另一方面,你也很喜欢甜味十足的冰点与茶。」



「…………」



「对于长官与同辈态度强硬,不过对待部下的态度就沉稳温和许多。自己的指导是否偏离重点?有没有引导对方走向好的方向?──训斥部下时,你总是在意这些问题,会做笔记。虽然对猫狗等小动物感到棘手,但并不讨厌。因为疼爱它们很快就会产生感情,你只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保持了距离。」



伊库塔继续说道,宛如慈爱地关注孩子成长的父母一般。



「自从在军中意外重逢以来,我一直关注著你。我怀抱连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温暖心情,一直关注著──你的判断、你的挣扎、你的成长。



你一开始非常讨厌我吧。你的性格与我截然不同,骨子里勤奋又诚实──正因为如此,能和你慢慢地互相理解,让你认识并接纳我的做法令我很开心。将自己的想法传达给不同的他人,让自己的思维在某人心中存续下去──就我而言,这是十分幸福的事。」



青年这么告诉她,抓住她放在肩头的双手。彷佛在表明他们之间已无从切断的精神连结,以及从今以后将一直存在于彼此之间的羁绊。



「我要订正刚才的话,苏雅──你现在依然是我的爱徒。你了解我、向我学习、反对我,不盲目地服从我,持续走在自己的路上。我打从心底尊重你的姿态──」



青年直视著对方,倾尽所有诚意告诉她。迎面收到这番话,低著头的她嘴角微微颤抖。



「……谁会……」



「────」



「……谁会接受这种话啊──!」



苏雅像闹脾气的小孩般甩开他的手狂暴起来。伊库塔面露为难的微笑,放松力气随她去闹。



「──啊──」



下一瞬间,苏雅的身躯如断了线般瘫倒。她没感觉到一丝疼痛便昏迷过去,炎发将领沉默地站在她背后,举起右手准确地压迫了她的脖子。



「……不好意思,伊格塞姆荣誉元帅。」



「我决定按照你的期望行动。」



男子以坚定不移的语气断然说道,接著重新转向青年往下说:



「不过,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如果你接下来改变想法,无论如何都想活下去的话,到时候不管是找我或其他人,你都要毫不犹豫地求助。」



「……好的,我会那么做──谢谢你,索尔叔叔。」



伊库塔带著真心实意的感谢首度如此呼唤对方。男子听到之后──嘴角浮现一丝用放大镜观察才看得出来的微笑,又如剎那的幻影般恢复原状。



「……呜……」



同一时间。不管再怎么希望也无法如愿与伊库塔接触,夏米优的焦虑无止境地膨胀。



在办公室内处理政务,她发挥的效率也不到平常的一半。光是压抑只要稍有松懈随时都会吶喊出来的情绪波涛,就需要非比寻常的专注力。



「──陛下,『骑士团』成员们来访。」



这时候,门外传来露康缇的声音,女皇肩膀一颤,她停顿一会,勉强装出平静的语气反问:「他们有何来意?」



「他们说不是为公事觐见,而是有事想与您私下商量。」



「……知道了,让他们进来。」



夏米优做好觉悟同意道。马修、托尔威、哈洛三人很快穿越打开的房门进入室内。三人都神色严峻,不必开口也诉说了内心的想法。



「我们想讨论关于营救伊库塔一事。」



马修省略所有礼仪,开口第一句话就这么说。夏米优从办公桌旁起身正要开口,哈洛却先行制止了她。



「请等一下,陛下正准备说出的事情,就留在您胸中也无妨。因为我们已经掌握了情况。」



「……这样……吗?……我已经有所觉悟,会接受你们的任何责难……」



「我想说的话当然堆积如山,不过现在没有那个时间。不管是责难或发怒,不先把那个笨蛋拖过来什么也没办法做。陛下也是如此吧?」



微胖青年一派理所当然地说道。他没有多余地顾虑自己的心情,反倒让夏米优感到救赎,她望向设在房间一角的接待区。



「正是如此……坐吧,我们静下心来慢慢谈。」



「……被告?……索罗克被告!伊库塔‧索罗克被告!」



「──嗯啊?」



呼唤自己的声音,令正在打盹的青年从小睡中醒来。自四面八方投来的危险目光霎时间落入眼帘。确认过自己双手向后被绑缚在坚硬椅子上的状态,伊库塔也终于想起情况。



「──啊,失礼了。我觉得今天看来会拖很久,不小心打瞌睡了。」



「有人会在审判中打瞌睡的吗!你的罪行正受到裁决,保持严肃态度聆听!」



「嗯~如果来杯浓茶的话我还可以撑过去……请问,现在休息一下如何?」



这并非挑衅,而是认真的提议,可是与会者们分不出区别,怒骂声从所有角度倾注而下,伊库塔将这当成闹钟,大大地叹了口气。



伊库塔在这一天的听证会结束后同时被送回监狱,一走进牢房,他就趴在床铺上,背著手抚摸由于长时间坐在坚硬椅子上而感到疼痛的背部。此时──他听见了接近的脚步声。



「──今天是你吗?派特伦希娜。」



伊库塔从床上坐起身开口。走到铁栏杆前的她,在听到之后露骨地皱眉。



「……不,你为什么知道是我?我明明连一句话都还没说。」



「你们在表情与走路方式等各方面都不同。要我指出所有判断的要点吗?」



「……我会丧失自信,算了。你真的是个令人害怕的家伙。」



派特伦希娜撇撇嘴。她直接坐在铁栏杆前,生气地瞪著对方。



「话说,你快点出来啊。如果你死了哈洛会哭耶。这样不是没遵守约定吗?」



「永远活下去这种约定,哪怕是我也办不到啊~」



「笨蛋,我是叫你别死在哈洛之前。对于拯救过的人,得负起一定的责任吧。」



「……的确得负责,我无话可以反驳。」



她的指责让青年苦涩地垂下头。派特伦希娜看到以后回到体内,取而代之出现的是哈洛沉稳的笑容。



「午安,伊库塔先生──其实刚才听说你在审判上打瞌睡,我不禁笑了出来。」



「啊──不,会睡著很正常啊。本来明明有点期待,没想到我的审判会如此无聊。椅子很硬,又一再问相同的问题……唉,一开始有改善的余地是当然的,我期待大家今后向齐欧卡好好学习。」



「呵呵呵……伊库塔先生会坐在被告席上批评审判内容呢。」



「不然老老实实地洗耳恭听那些责难,全力强调自己正在反省,神情悲痛地夸大不幸程度谈论身世比较好吗?」



「我有点难以想像──不过,『从现在起我们要你这么做』。」



哈洛转而以强硬的口吻说道。感受到她气息的变化,伊库塔也正襟危坐。



「姑且不论往后的事,首先要全力避免死刑。这是我们归纳出的方向。」



「……大家聚集起来商量过啦。嗯,我认为这是相当冷静的目标设定。」



「为了尽可能减轻刑责,陛下与我们都在极力采取措施。不过令人伤脑筋的是,有个坏心眼的人满口谎言搞砸我们的努力。」



「喔~那家伙到底是谁?一定不是什么正经人。」



听到青年装傻,哈洛咬紧下唇。



「我不会要求你辩解──至少保持沉默不可以吗?这么一来,我们在事先疏通与印象操作上都会轻松很多。」



「虽然很想这样做,但能言善道的伊库塔在那种场合实在很难闭上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