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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派特伦希娜(2 / 2)


一阵寒意窜过秘书的背脊。金属管锵的一声解体为两段──结构被解开的益智环在执政官手中再度重组为一体。复杂地纠缠在一起但绝不会融合,也不会分离……宛如这种状态对她们来说才是自然的。



「加工过程就如你们所知的。在灌输间谍技术之余,可在必要时机切换人格的条件也设置完毕,于是她们这个作品完成了。受影子们薰陶成长的双心一体淑女,如今化为最凶恶的亡灵威胁帝国。」



阿力欧在忍不住战栗的秘书面前绽开微笑。看到由他亲自发掘培育的人才大显身手,无论何时都带给他无可替代的无上幸福。「不眠的辉将」是如此,「白翼太母」亦然。他或她们对这名男子来说都是无可取代的杰作。



「玩得开心点,派特伦希娜。还有放心吧,哈洛玛──这次你果然还是没做错任何事。」







率领我军往山上后退,女皇心中想著──事情不对劲。



那股异样感并非从现在才开始,而是当事件避开马修等人的秘密侦查爆发的阶段起一直持续不断。教徒们的大逃亡、追逐教徒上山后的遭遇战,最严重的是齐欧卡兵出现在帝国侧的山脉山脚──她推测这批士兵多半是附近的俘虏收容所逃出来的,但一切发生的时机太过一致了。



齐欧卡与拉‧赛亚‧阿尔德拉民当然会暗中活动。不过,这次发生了太多只凭少数特务四处奔走不可能实现的状况。教徒们的行动、齐欧卡兵的逃狱,单独来看都不是没有发生的可能。可是,若非两者都在仔细瞄准过的时机发生,不至于造成目前的状态。



──被叫到山上的帝国军遭到前后夹击的状况。



「…………!」



纵然不清楚在前线战斗的马修等人状况如何,还无法断定战况。然而──假设他们也被敌军压倒正不得不撤退呢?局势随著时间经过越发恶化,因为这种时候应当从后方给予支援的他们,丧失了提供支援的余力。



当然,就算在最糟的情况下她也有自信跨越难关。她最大的忧虑不在这一点。女皇最恐惧的是,为了实现这个宛如恶梦的状况,缺少不了掌握帝国军内情,又能执行国内即时传来的指示的特务。



──我身边有间谍?



根据状况进行推测,浮现这个念头极其自然。问题在于之后。究竟是谁背叛了?



依泄漏的情报之重大,那名人物很可能是校级以上的高阶军官,否则无法得知策画这起事件时用到的情报。这代表不是基层人员叛变能够解释的──情况非常严重。



夏米优感到背脊发寒地思索著……比方说──真的、真的只是打个比方。



如果此刻人在身旁的她是间谍,自己怀抱的所有疑问岂非毫无斟酌余地解释得通──



「──陛下,危险!」



尖锐的警告声插入她的思考──下一瞬间,女皇眼前血花四溅。



「咕呜……!」



护住她挡在前面的人物发出痛苦的呻吟。感受到迸散的血滴喷上脸颊,夏米优马上理解了状况。她──哈洛代替自己,挨了瞄准自己发射的子弹。



「呜……在右边斜坡上!大家保护陛下!」



哈洛没有屈服于痛楚,向众人下达指示。在她指出的方向发现射手的身影,周遭的士兵们慌忙还击。他们连作梦也没想到,敌军居然靠得这么近。



「叫医护兵过来!哈洛,振作点!现在立刻包扎──」



「请、请放心,陛下。你看,子弹打中的是肩膀,枪伤也不太深。这样只要取出子弹消毒再包上绷带……」



「那可是瞄准我的子弹,万一上面淬毒怎么办!给我乖乖躺下!」



夏米优露出可怕的表情看著哈洛接受治疗。另一方面,确信女皇心中渐渐针对她而起的疑心一扫而空,有著哈洛脸孔的女子──派特伦希娜内心浮现凄厉的笑容。



──计画很顺利。



没错,一切都是她自行安排的。不露痕迹地对护卫部队施以心理诱导制造警备漏洞,召唤同伴过来射中自己,还加上保护女皇负伤的绝妙情境。



──呵呵呵呵。



子弹当然没有淬毒,派特伦希娜还命令射手减低压缩空气的压力作为保险,以免造成重伤。不过,只要稍有疏失也可能头部中弹,高兴地执行类似自残工作的精神,是旁人难以理解的。



「我不要紧。请陛下只考虑自己的安危就好。」



派特伦希娜装出坚强的表情说出深具忠臣精神的台词──没错,这名少女不保持健健康康的她会很头疼。她也是派特伦希娜的同类,即阿力欧‧卡克雷准备的无可替代的女主角之一。



那位执政官绝不希望帝国在这个阶段失去统治者陷入无秩序状态。倒退回军阀时代的国土将立即荒废,征服帝国时获得的财富也会大幅减少。因此要让帝国维持最低限度需要的统治,阶段性地吸收无法再维持的领土与人民。这是阿力欧期望的有耐心的胜利方式。



──你会直接赶来,老实说出乎意料。



这次的作战计画有三大目的。实现教徒们的国外流亡、夺回以艾露露法伊为首的俘虏们以及随之而来对帝国军造成的打击,不包含暗杀或绑架女皇在内。夏米优在此处是个非正规的存在。



──所以你放心,我会好好保护你。



如今策略已实现九成,派特伦希娜反倒需要顾及别做得「太过火」,守在女皇身旁确保她的安全,很讽刺地与哈洛的职责几乎相同。背叛的嫌疑也暂时一扫而空,对今后的活动不构成阻碍──但是。



──不过,其他的人或许通通会死。



女子脑海中依序浮现大概正开始撤离前线的马修、托尔威等人的身影。那两个人生还对她来说比较方便,没活著回来她也没有罪恶感。这类善良感情的细微变化是哈洛的管辖,她打从一开始就不曾拥有。



──呼呼呼呼呼呼!



派特伦希娜──自当不成坏孩子的少女的憧憬中诞生的邪恶偶像。



让她成为她的特质,是超出利己范畴的纯粹嗜虐癖。这个根源甚至连阿力欧‧卡克雷在真正的意义上也难以控制。



展现真我地自由奔放,彻彻底底地恶毒残虐。



保持别人所期望的姿态,无邪的魔鬼像跑过花田般在战场上到处奔驰。



──开始美妙的工作吧。开始我们的工作吧。



童谣响起。描述她如何大展身手的歌曲,唱出地狱的情景。



「──唔,这可真叫人伤脑筋。」



位于受战火波及的大阿拉法特拉山脉遥远南方的帝都邦哈塔尔。这一天,耸立帝都中央的皇宫一角出现有些罕见的景象。面对非常难以处理的状况──露康缇上尉正抱起双臂苦恼著。



「不──我当然明白,我很清楚你没有不良的意图。但是……」



那吞吞吐吐的说话方式一点也不像她的风格。打从状况开始,面对尝试说服自己的人,她就无法发挥与生俱来的明快加以应对。让这名女骑士皱起眉头,究竟是她人生里的第几次呢?



「但是,陛下托付给下官的任务,是『她不在的期间不许任何人通过』。」



既然女皇这么交代,她平常没有任何烦恼的必要。露康缇‧哈尔群斯卡是效命于女皇的骑士,只需全力尽到职责。若有必要,她不惜付出生命。



「……那位大人的遗志吗?这么说真叫人为难,对下官而言也一样。」



然而──想到这个使命继承自何人,她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单纯地看待事情──骑士必须秉持正道,但那不能是机械化的正确。她比起从前更进一步地重新认识了自己的生存方式。



「──啊啊,真是的,我明白了!放你过去就是了!」



挣扎到最后,露康缇坚持不住举起双手噘著嘴说道。



「不过,当陛下将我斩首的时候,你也要一起受刑喔。」



即使在皇宫用地内,以后宫为中心这一带的寂静,不分日夜都从未改变。



谁也不想为无聊的好奇心付出身首异处的代价。女皇登基超过两年,昔日住在这里的宠妃们的气息已消失许久。夏米优‧奇朵拉‧卡托沃玛尼尼克一直将这片空间当成皇宫里最大的圣地严加保护。



如今,这里只住著一名青年。他对夏米优来说是罪与罚,也是最爱。他待在面向中庭的房间里,今天也一语不发地活在静止的时间中。



「────────」



目睹青年的模样,认识从前的他的人都会心想──简直像残骸一样。



那里空无一物。没有过去源源不绝的玩笑话、一有空就爱讲的惹人厌话语、逗乐人们的夸张举止或复杂感情与理智同时并存的黑眸。使他之所以为他的一切特质早已丧失,只剩下显示那一切曾经存在的巨大空洞构成空虚的人体形状。



能从那里看出的讯息只有一个──丧失。这名青年失去了太多事物。



「──打扰了,团长。」



此时,一个有力的声音不客气地插入被等同于墓地的静谧支配的空间。



「我是头一次进后宫,没想到是这么令人郁闷的地方,感觉消沉的要命。换成我,就在这里包养情妇了。」



自认是新「旭日团」参谋长的男子,陆军上将库巴尔哈‧席巴凭著与生俱来的豪爽说道。他直接走向与他是旧识的青年躺卧的床铺,不由分说地抱起青年的身躯。



「好了,陪我散步一会吧……唔?你手里拿著什么东西吗?」



青年始终没有反应。但俯望他用布盖住的手,手中放著一把短剑。席巴上将意会地点点头。



「……是她的短剑吗?是啊,那很重要。好好插在腰上吧。」



将短剑和搭档库斯用腰带固定在青年的腰际,他重新背起青年。



「那我们出发吧。外面天气很好喔,伊库塔小弟。」



在旁人看来就像和朋友的儿子出门一趟,其实席巴是在相隔两年后带青年离开后宫。



离开后宫不久之后就能发现,席巴口中的「散步一会」是极度轻描淡写的形容。两人乘坐的马车穿越帝都街道后继续一直向北前进,看来本来就打算出远门。



与彷佛失声般保持沉默的青年形成对比,席巴一路上说个不停。对车窗外的景色一一发表感想,怀念从前在巴达手下工作的时光,说著「如今陛下比我更常在国内四处奔走了」,感叹难以轻松出行的境遇。



时间在没有回应中渐渐过去,抵达目的地的马车停了下来。席巴背起茫然坐著的青年下车,与站在不远处的炎发男子四目交会,以眼神致意。



「可是让你久等了?元帅阁下。」



「──否。抵达时刻准确。」



腰际佩著双刀的壮年男子──帝国军名誉元帅索尔维纳雷斯‧伊格塞姆以钢铁般硬质的嗓音陈述。他望向背后的树林,面不改色地再度开口。



「前面的路不好走。」



「似乎是啊。看样子得走点山路。」



席巴上将从眼前展开的幽深树林预测。也许是打算做点热身操,他背著青年灵巧地转动手臂,哪怕路况略差似乎也不当一回事,但伊格塞姆名誉元帅补充道。



「去程预计需四十分钟。我不希望路程中负担都落在你身上。」



炎发将领这么说著,转身背向两人。他膝盖落地准备承重,双臂放到背后,做出宽敞背部空出一个人空间的姿势,察觉他的意图,席巴上将双眼圆睁。



「这是邀请者的责任──他由我来背。」



深灰色的视野。光线微弱,声音像隔著厚毛毯传来一样遥远。



眼睛、耳朵、鼻子、舌头、全身肌肤──不,所有感觉器官都对世界封闭了。只期望保持无感,静静地沉入黑暗。这样就好。外界没剩下任何他应当感兴趣的事物。



不过──若是如此,这又是从何时开始的?



回过神时,他被背在宽阔的背上摇晃著。在浓雾笼罩的意识中,唯独模糊地感受到这件事。



感受不能一概称作舒适。在安心感之外,他还感觉到某种不甘心与心神不宁。



即使回溯记忆,他也不曾央求过父亲背自己。虽然经常央求母亲,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是制止自己用相同的方式向父亲撒娇。这家伙是迟早有一天应该超越的高墙──也许是抱著这种孩子气的对抗心态。



所以,只有在除此之外没别的办法的时候,他才会被父亲背起。像是扭到脚走不动等等──这就是不甘心的原因。在想要超越的对象面前曝露弱点并依赖他。那种没用的感觉,令他忍不住烦躁不堪。



「──好轻。」



忽然间,与记忆中父亲的声音不同,更加硬质笨拙的话语越过背部传来。



好轻。只有短短两个字,后面没有下文。



尽管如此,他仍然不可思议地明白。直到说出这一句话为止,对方心中究竟浮现过多少话语又消失,有多少念头被残酷地削除。



有好好吃饭吗──他说不定想关心老朋友的儿子,这么询问。



同伴很担心你──他说不定想以年长者的身分提出忠告。



在现实中,男子两句话都绝不会说出口。他非常理解自己没有那个资格。成年人理所当然的关心、身为人生前辈给予的宝贵建议,若徒具形式都将立刻沦为最差劲的狡辩。



男子一路以来都作为军人保卫国家。好让人民不失去秩序、世界再也不陷入战乱。可是,这却与以成年人的身分保护孩子致命地无法两全。



不只是自己的孩子。在他的人生中,男子被迫将所有事物都放上一边放著国家的天秤另一端。与护国大义的绝对重量相比,除此之外的一切都被视为微枝末节践踏葬送。



没达成的约定。未能回报的友谊。男子的生涯建筑在那些无数的尸骸与懊恼上。



不──应该说被迫建筑在其上。



来日无多了。男子本身与他试图保卫到底的国家,都将在不远的将来腐朽化为尸骨。



回神想想,他觉得他们彼此的立场实在太过相似。



两个什么也未能保护的失败者。



穿越林间小路后,迎接他们的是一栋气派得不合时宜,却又粗犷的石造宅邸。



「嗨──欢迎三位。」



当他们走到门前,看似屋主的中年男子现身,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让三人入内。伊格塞姆元帅也行个礼,背著青年走了进去。席巴上将也跟在后面。



「几位累了吧。毕竟这里交通不便。」



他将三人带往接待室,端上加了冰块的冷泡茶。围著桌子喝茶润喉时,男子望向唯一没拿起茶杯的青年问道。



「这位青年就是巴达上将的……?」



伊格塞姆元帅静静颔首。男子见到后浮现感慨万分的微笑。



「这样吗……来得好。真的,来得好。」



就此不再插话,他们各自缓缓地喝完手中的茶,彷佛在品尝流逝时光的重量。



「一直保护这里直到今天有了回报。」



休息完毕,三人在男子带领下走向宅邸深处。行经走廊时遇到数名男女敬礼,席巴回礼时察觉到──他们并非单纯的宅邸仆人,而是有从军资历的同类。



「我还以为再也无人会来访了。还不合身分地绝望地想,只能就此埋没在历史的阴影中。」



从屋主感慨地说起的内容,也可以察觉设立这处地点的缘由。尽管事先听过伊格塞姆元帅的说明,席巴上将也是首度造访这里。他一边想像在前方等待的事物,一边瞄了炎发将领背上的青年一眼。



「是这个房间。请进。」



解除门锁的对开门扉迎接著三人。伊格塞姆元帅与青年一同进去,席巴上将则屏住呼吸跟在后头。



「喔喔……」



环顾房间内部,席巴最初发出的是一声感叹。这里残留著昔日本该随著日落失去的空间,令人怀念到颤抖的气息。



「的确是他用过的东西……」



指南针、十字弓、怀表──其他还有许多遗物整齐地安置在橱柜及桌上。「日轮双壁」之一眼神摇曳地注视著那些都被细心长期使用过,残留著浓厚巴达‧桑克雷气息的物品。



「保存状态也很不错吧。我们从不疏于保养。」



宅邸主人说完后自豪地微笑起来,席巴带著谢意深深颔首回应……虽然没有人刻意提起,这些东西还留著近乎奇迹。先不论实情如何,那些是在公开场合被视为战犯者的遗物。原本不能期望有人郑重保管,甚至可以说这些东西应当率先被丢进焚化炉里。



之所以没被焚毁,完全代表有人不希望那种事发生。活在旧友的牺牲导致的炼狱中,同时尽力设立与维持这个地方的炎发将领──那壮烈至极的心境,就连巴达生前曾是他亲信的席巴上将也无法轻易想像。



「那样东西在最里面──我先离开了。别在意时间,请慢慢看。」



眼看时机差不多了,屋主行了个礼离开房间。他的气息自关上的房门彼端渐渐远去,在只剩下与故人关系匪浅的三人的空间里,索尔维纳雷斯‧伊格塞姆缓缓开口。



「……之所以带你前来这里──」



他边说边让青年坐在也是遗物之一的陈旧椅子上。他的眼前放著某个盖上罩布的长方形物体,长约五十公分,宽约八十公分,而深度还不到五公分。一语不发的青年的黑眸,模糊地映出那个物体。



「首先,是为了让你看看这个。」



说完这句话后,索尔维纳雷斯缓缓取下罩布。



目睹物体的瞬间,青年模糊不清的视野彻底受到撼动。



「──啊……」



一幅画带著鲜明的色彩出现在落入黯淡深灰色的世界中。



放在木制画框的画在技巧方面没有任何特出之处,朴实的笔触,随处可见的构图,人人想得到的普遍题材。但唯独绘画者的强烈感情无可怀疑,每一道线条与上色都没有任何偷工减料,正适合以过度用心来形容。



「──啊、啊。」



只有热诚值得称道的平庸画家描绘的图画中──有他失去的一切。



优嘉‧桑克雷在微笑。端正的嘴角微微扬起,和生前一样脆弱。



巴达‧桑克雷在微笑。他待在爱妻身旁,彷佛正深深品味著那份幸福。



然后──在安祥伫立的夫妻面前,并排画著一男一女两个孩子。



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享受双亲关爱的黑发少年。



凛然伫立于少年身旁的炎发少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用颤抖的双手抱住画框,伊库塔‧索罗克疯狂地大哭大叫。



往日的景象就在画里。他想守护的一切,未能守护的一切,都毫无夸大或加油添醋地被裁剪下来。



心中充满几乎撕裂胸膛的乡愁,应该在两年前流尽的眼泪止不住地滑落脸颊。再也回不去的幸福时光,刺痛了活在彻底变貌的当下的青年的心。



──他曾深信不疑。昔日的自己,毫不怀疑地深信这幕景象在未来也将一直存在。他相信无论发生任何事自己都能守护到底。相信只要有她相伴,只要还和她在一起,就什么也无须畏惧。



然而,他一样接一样地失去。父亲在他无法触及的地方死去,母亲在他伸手可及之处逝世,在他的臂弯中断气。纵使拚上全力,他想守护的生命依旧全数从指缝间滑落。



然后,独留他在人世。让他宛如已经死去一般,活下来虚度光阴。



他甚至连继续呼吸的理由都搞不清楚了──



「──画名是『家人的肖像』。好像是我女儿去游学时画的。」



在漫长的恸哭停下来后,索尔维纳雷斯取而代之地开口。那句话语不再具备平常如钢铁般的硬度。



「包含这幅画在内,以前你曾一度拒绝领取巴达的遗物。当时你说──『我不认识最后选择保卫国家而非家人而死的家伙』。」



「…………」



「以遗族的心情来说,这么认为也无可奈何。身为害死他的当事者,我没有权利说什么。但唯独这件事,我想总有一天要告诉你。巴达最后的选择并不是那样的。」



深红的眼眸诉说著,他是为了传达此事找了今天这个机会。



「当时,要对抗展开大规模侵略的齐欧卡军,必须由我或巴达其中一人出面迎击。然而,敕命又同时禁止我们出战。因此──我们双方必须有一人违反禁令,并做好事后被当成战犯制裁的觉悟。」



索尔维纳雷斯说道。黑发青年刻意没有质问过关于父亲之死的真相。



「当时的我欢喜地想著,我该赴死的时候到了。我全方面地信赖巴达,甚至认为他是在我死后托付帝国军──在伊格塞姆离开舞台后托付国家前途的唯一人选。



然而如今回头想想,这种想法出自我的懦弱。我不否认,面对在漫长岁月中扭曲的帝国存在方式,我内心深处感觉到了极限。我寻觅著代替伊格塞姆肩负重任的人选,昔日在你的父亲身上看出潜藏的资质,愚昧地单方面对他抱以期待。」



他每一句话都透出激烈的自我惩罚。席巴上将吞了口口水。



「正如你所知,巴达本身毫无野心。他打从一开始就不是自愿从军,连旁人眼中看来非常辉煌的晋升经历,依他本人的认识应该也只是被扔上前线后设法度过难关而产生的副产品。这类的境遇,你多半也记得吧。



尽管如此,或许正因为如此,他在战场上比任何人都更加耀眼。从独特观点看穿状况的分析能力、提出别人连想都想不到的提案的想像力、执行这一切时毫不犹豫的行动力。他指挥时的身影令同伴们深深著迷,我也比任何人都更受到吸引。他对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战友……与英雄。」



仔细回顾过去的自己,索尔维纳雷斯悲痛欲绝地告白。



「泰尔在某方面视他为劲敌,但我并非如此。其实正好相反,我期望巴达超越我飞黄腾达。我不由得梦想著在他引导下的帝国未来。没错──尽管是绝不能表露的期待,我想纳入巴达的指挥之下。



可是,不容许这种事实现的正是包含我在内的伊格塞姆与军方。当时的高层在赞扬之余,也时时都防备著巴达这名具备相较于一般军人明显异质价值观的军官。他们企图稳妥地驯养这位很可能造成国家体制本身变革的杰出人物……作为伊格塞姆的我,也认同这个方针。」



男子以没有温度的声调说道──从这个时期起,他的精神开始出现致命的矛盾。



「在帝国史上唯一的独立全域镇台──通称『旭日团』,可以说也是这种状况中产生的妥协产物。虽然给予破格的待遇,其司令官的地位却始终只是一介团长。都给你这么多特殊待遇了,就此满足吧──事情便是这么回事。巴达的晋升上限被设定在这里,他也没有异议──感到不满的人是我。



一方面在心中梦想著巴达带来的变革,我却同时是彻头彻尾的伊格塞姆。只要考虑到自己的行动会在军中造成什么影响,我不可能亲手将他拱为神主牌。在伊格塞姆派与雷米翁派的冲突本来就越发激烈化的局势中,身为其中一方派阀象徵的我,推举完全不同的杰出人物当下个世代的承担者──在我做出这种轻率行为的那一天,不知道会掀起多严重的混乱。



因此,我等待著机会。等待将帝国军领袖从伊格塞姆换成巴达的良机到来。等待帝国被逼进不得不这么做的状况里。」



当时男子也被逼得走投无路。应当保卫的帝国毫无未来可言。就算能拖延帝国的灭亡也无法推翻这个结果,身为守护者的矛盾都压迫著他。



周遭无人察觉他的焦虑,连他暗暗投注希望的巴达大概也没有正确理解朋友的心境。不──他不可能让别人理解。



「于是话题回到一开头。当齐欧卡军展开侵略,我或巴达其中一人被迫违反敕令时──我觉得时机终于到了。我迫不及待的变革时刻到来了。只要我违反敕令失势,巴达就不得不担任下一个军方领袖。而泰尔也是如此期望。我确信随著领袖交接产生的组织变化,帝国将不由分说地转往新方向。



虽然状况是腐败贵族们的谋略造成,从结果来说,那也是我的期望。只要帝国的未来能够朝向新局面拓展,我打从心底甘愿成为祭品。因此我这么告诉巴达,出发迎击逼近的齐欧卡军──本来是准备出发的。」



索尔维纳雷斯嘴角浮现一丝自嘲,以右手指尖抵著脸庞说道。



「那时候,巴达第一次狠狠地揍了我的脸颊一拳。」



「求求你清醒过来,索尔。」



锁上门的某个基地房间内响起掺杂痛苦的呼唤。相对于挨了一拳依旧文风不动的红发将领,不习惯挥拳的巴达反倒扭了手腕。



「听著,我或许比较机灵,或许用兵比别人灵活一些,但也仅止于此。剥去伪装之后,我只不过是个唯一兴趣是画些拙劣的图画,随处可见的中年大叔。把国家的前途托付给我,转眼间就会应付不来。」



索尔维纳雷斯无言地伫立著,沉默中却蕴含强力的反驳,笃定只有眼前的男子能够救国。面对固执己见的朋友,巴达只能摇摇头。



「……吶,索尔。当一个国家的存在方式走到死路时,有时会有人高声提倡与不同于过往主流的激进意见。那家伙将被称作英雄,吸收放弃既往体制的民众建立巨大的组织。然后呢?对了──若受到世所罕见的幸运眷顾,他或许能成为新兴国家的元首建立一个时代的功业。」



「…………」



「然而,顶多只到此为止。那个国家仅存续一代后就会灭亡……只要除了他以外的人都放弃用自己的脑袋思考,必然如此。」



巴达黑眸中的光芒责备著朋友犯的错误。那是因为他相信对方是与自己对等的存在。



「这家伙一定会去做。这家伙足以托付命运。这家伙能够无条件地信赖──每一句话听起来都很顺耳,才叫人头痛。可是论及国家的前途,这一切都不过是另一种形式地放弃思考。」



「…………!」



「你明白为什么吗?索尔。因为──无论在何种政体下,要单一个人背负人口以万为单位的共同社会都是不可能的。国家是由集体的角色分配来营运的,就算是君主专制统治的独裁国家也一样。」



从旁听来,或许他就像只是在陈述自明之理。国家并非由个人营运,这肯定是连小孩子也明白的道理。但另一方面,巴达说人们的确容易忘记这个事实。某个人背负国家命运而起──许多人没有发觉,追求这种单一个人领导魅力的思维本身已是种偏差的认定。



「索尔,告诉我你坦率的见解──在你眼中看来,帝国还能支撑几年?」



被问到的索尔维纳雷斯半晌之后沉重地开口,估算国家的剩余寿命。



「……我无法承诺有一百年。若阶段性的缩小国土,大约六十年,或是五十年……」



「五十年,那不是很棒吗。你试著想想,你认为在与齐欧卡这个外敌相邻之处建国的新兴国家,存续这么长时间的机率有多高?听好了,这种情势与失去伊格塞姆的帝国陷入的状况大同小异。就算我在世期间能设法应付,之后也只会不断衰退进入乱世。齐欧卡会逐一吞并像这样分裂的势力吧。」



「…………」



「这便是你刚刚企图实现的荒唐举动的真面目……同时,也是你们家族一直背负至今的重担。你知道吧,索尔。至今为止,你一直想设法解决。将强加给伊格塞姆的重责一点一点分担给他人,从内部改变军方组织的体质,并阶段性的纠正国家依赖军队的存在方式……这是我构想的未来。迂回又花时间,相对的不必有人成为新的牺牲者。



仰赖英雄救国,是情况怎么变化结果都惨不忍睹的豪赌。更何况我并非什么英雄。如果看起来像,那肯定是因为你和泰尔总是在身旁支持我。」



巴达语带叹息地呢喃,脸上浮现深深的苦恼。



「虽然不甘心,我的尝试也没成功。被逼进这种状况,代表我在和腐败贵族们的政争中犯了某个致命的失误。我也不是无法理解想乾脆豁出去的心情。与其在此牺牲你,我也会想豁出去掀起军事政变算了。如果你肯加入,我说不定会认真考虑。」



宛如镜中倒影般,索尔维纳雷斯脸上也透出痛苦之色──唯独这件事,他办不到。身为彻头彻尾的伊格塞姆,他绝对做不到。纵然事已至此,纵然遭到一直保卫的国家最恶劣的背叛,他也只能以死后相托的形式期望国家的变革。



只要性命尚在,唯有尽到护国重任一途。这是烙印在他的身躯与灵魂上的炎色宿业。



他的好友也比任何人更加理解、尊重他的生存方式──在这个前提上说出残酷的台词。



「不过──在这个前提上,我认为应当保住帝国。至少现在还需要。直到把一切都扔给不存在的英雄负责以外的选项出现为止。要是像我这样的战争贩子靠武力兴起新国家,情势和一千年前毫无不同。建立的国家会如泡影般消失,如同历史总是一再重复。」



「…………」



「现在这里没有英雄。退一万步来说,我容不下去依赖那种玩意的丑态──基于这点来思考,索尔。我们该考虑什么、该做什么?」



巴达说著以双手抓住朋友的肩头,彷佛表明这么一来才终于来到协商的起点。



「我或你要率领部队迎击敌军。尽管不甘心,看样子这一点无法更动。放著攻过来的敌军不管会出大问题,而为了迎击,似乎有必要无视敕令调兵。」



索尔维纳雷斯沉重地颔首。他们所能做的选择实在太少。



「不必说也知道,违反敕令死罪难逃。这代表──迎击这批敌军之后,我们之中有一人必然会死。」



「…………」



「既然如此,乾脆抽签也是一个方法──不过在那之前,希望你听我说。



坦白说吧。比起两千万国民的性命,我有无论如何都更想优先守护的事物。不用说,就是我老婆和儿子的未来。」



听到这个想法的瞬间,索尔维纳雷斯打从心底感到得到了救赎。不必选择将朋友逼上战场自己独活的最糟结果,让他松了口气。



那么可以开口说──之后的事就交给你了吧。



即使考虑到方才的对话,索尔对巴达的信任依然坚定不移,深信如果是他,一定会将国家和自己的家人全部引导向好的方向。



「所以,希望你这次让我去。」



听到巴达从正面否定的决断,索尔维纳雷斯愕然地呆立原地。



「理由很简单。若你在这个时机被当成战犯处决,伊格塞姆家族也将连带毁灭。说来令人不快,制造这个状况的狐狸目的大概在此。到那时候──我没有自信救得了雅特丽。」



听见这句话,炎发将领感到心脏彷佛被刺穿一般。巴达叹口气垂下头。



「抱歉,索尔。我还没有说服你的女儿……那三个月,我用自己的方式全力挑战过,但那孩子一定会和迈向毁灭的家族共同面对命运。」



「……为什么、你要此时提起、我女儿的名字。你不是要保护、妻儿的未来吗?」



「是啊,我要保护。伊库塔的未来,无论如何都需要那女孩的存在──她来寄宿的三个月令我清楚明白,那两个孩子绝对应该在一起。像那样的邂逅,人生中再也没有第二次。」



对方如此告诉他时那副温柔的表情,令索尔维纳雷斯无可救药地理解。身为不够格父亲的男子为求救赎托给他照顾的女儿,对巴达来说相当于亲生孩子。是和妻儿一样会毫不犹豫加以保护的对象。



「……在处决后整个家族将一并被毁掉,对于桑克雷家来说也是如此……」



「没错。不过,伊库塔不会因为这点打击就完了。家族与姓氏束缚不了那家伙,即使不再是桑克雷,他也找得出许多活路生存下去。他就是这种人。」



「尊夫人也会很痛苦。她的身体本来就虚弱。」



「和伊库塔互相扶持,总有办法的。至于生活上的援助……索尔,我想拜托你。你不会拒绝吧?」



巴达的微笑里蕴含完全的信赖。索尔维纳雷斯的双拳紧握到渗出血丝。



「……你明白吗?连道别的时间都没有。」



「儿子应该会恨我吧──这也无可奈何。问题是我们这些大人太不称职造成的。」



巴达神情沉痛地点点头。他的老友正想插话说「那么……」,却被下一句话堵住。



「只是,这么想我就能释怀。我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当起军人,一点也无意当什么英雄。不过──唯有父亲,是我希望成为的。不是被别人强迫或依状况随波逐流,是我主动选择扮演的角色。」



「……!……」



「因此──这一定是人类付出性命最好的理由。我想直到最后都是那两个孩子的父亲。你可能理解?索尔──」



「──你的父亲,巴达‧桑克雷最后并非为保卫国家而死。」



在追忆结束后缓缓睁开眼,索尔维纳雷斯的视线重新投向青年告诉他。



「他试图守护的事物就在这里。全部画在这幅画里。我的女儿也在其中。」



他无法直视地垂下眼眸。就像许多人面对过于宝贵的事物时的反应一样。



「与爱妻和两个孩子一起生活的未来。巴达投入最后一战时仅仅抱著这个愿望。他用尽全力打了胜仗──然后离世。和从一开始就失去资格的我不同,他直到最后都是你的父亲。」



男子赌上朋友的名誉断然说道。听见这句话的瞬间,青年的肩膀剧烈一震。



「…………我、知道……」



随著滑落脸颊的泪珠,他口中吐出相隔两年未发的话语。



「……我知道父亲爱我、守护著我。每次回顾童年时光,都能无庸置疑地实际感受到。如今我明白──那三个月,我的世界拥有一切。正因为如此,我想要守护。守护残留的珍贵事物完整无缺地通往未来……我甚至连这件事都做不到。在无力时失去母亲,又力有未逮地失去了她……」



连根否定自己的过剩无力感,强烈到令人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的丧失感。将侵蚀青年的感受与自己相重叠,炎发将领静静发问。



「让我问一个问题。我女儿──雅特丽最后对你有什么期望?」



被问到的那一剎那,青年心中浮现太多话语──构成答案的只有一句。



「……不必保卫国家。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那个名叫夏米优的女孩子。」



「──那孩子留下了这样的话吗?」



索尔维纳雷斯瞠目结舌。同为伊格塞姆,他理解这意义有多重大。



「……身为护国之剑伊格塞姆的后裔,临死时说出了忧心国家未来以外的话吗?那么,这个事实正好证明──你的存在一直拯救了我女儿的人性。」



男子确信──这名青年没有任何懊悔的必要。未能守护炎发少女、害她年纪轻轻去世,全都是自己没尽到父亲责任的罪过。一切罪责都应该只算在索尔维纳雷斯‧伊格塞姆一人身上。



所以,青年只需要对他达成的伟业感到自豪。



「我是个窝囊无比的父亲。除了血缘关系外没做过任何可称做血亲的事情,事到如今也没有资格说什么……就算明知如此,就算对自己的厚颜无耻感到无比羞愧,此刻我也要由衷地向你道谢。谢谢你,伊库塔‧索罗克──多亏了你,雅特丽希诺的心没有死去。」



炎发少女的父亲这么告诉他后深深低下头。伊库塔沉默不语,让向他而发的话语、话中的含意沁入胸口深处。



几分钟在寂静中过去,隔了短暂的时间之后,索尔维纳雷斯再度发问。



「──你有什么期望?」



「…………」



「随著现任政权成立,伊格塞姆被解除了作为家族宿业的护国重任。国家的前程掌握在新皇陛下与雷米翁派手上,我已经没资格干涉这个选择。这副身躯等同于残骸。往后与双刀一同腐朽,是我唯一的念头。但是……」



男子踏出一步。残留在他心中的最后意志,驱动整个濒临腐朽的身躯。



「但是──听我说。如果我女儿直到最后都没失去的意念至今依然存在于你心中──」



他屈膝跪在青年面前──一度想收养的对象。一度想夺他性命的对象。好友留下的独子,已故女儿灵魂的半身。男子有无数为他的人生提供助力的理由。而且──无论什么大义都再也无法阻挡。



「我愿在成就那个愿望之际,同时画下生涯的休止符。」



明知无可救药地耽误了太久,索尔维纳雷斯还是希望。从现在这个瞬间起一直到断气为止都不再动摇地当好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的父亲。成为她的另一半伊库塔‧索罗克助力。



作为父亲,作为人类活完剩下的生涯后死去。像巴达‧桑克雷曾做过的一样。



「……没有、失去……」



面对男子的决心,黑发青年回想起在她临终时最后交谈过的每一句话。



「…………雅特丽……」



炎发少女表达了感谢。她告诉自己,谢谢你和我相遇。



那么,自己为何不看向她一直活到最后一瞬间的身影?



──你可以抬头挺胸,伊库塔。



一起共度的所有时光。所有事情。共享的喜悦与悲伤,那无数的宝石。他没有失去。明明连每一块碎片都没从自己心中消失。



──你实现了承诺。



她最后的遗言至今依然鲜明地残留在耳中。青年知道,那句话里没有一丝虚假。



「──我……可以这么想吗?」



认定承诺实现了。牵起她的手,引导她走向幸福的方向──从前答应过母亲的承诺,在那一瞬间实现了。认定与自己相遇、共度的日子,为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的人生带来了光明。



这事实无可怀疑。她在临死前花时间告诉他,事情确是如此。然而──无法接受这个答案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本身。



……因为他想和她共度更多时光。



……想和她一起走在通往遥远未来的道路上。



那是永无止境的后悔,他未能抵达的耀眼梦想形式。



不过,这里有著并未丧失的东西。有她遗留下的心意。



他比什么都更想守护的东西。雅特丽希诺的心,的确还活在这里。



所以,他必须──停止假扮成已死的模样,迈步向前。



「……参谋长。」



青年下定决心,同时开口。



「能不能拿拐杖过来?」



「……!当然可以!」



听到呼唤的席巴上将脸上迸出光采冲了过来。伊库塔从他手中接过拐杖抵在地上,摇摇晃晃地起身。他克服箭伤依然残留的痛楚与双腿的萎缩──站了起来。



「她──夏米优现在在哪里?」



「女皇陛下在北方大山脉,多半正在打仗。」



参谋长高兴地回答。虽然报告带著不祥的意味,席巴上将还是忍不住兴奋不已──没有不会天亮的夜晚。他怀抱昔日黑发青年告诉他的希望,一直坚持到今天。此刻,他即将目睹第三度到来的黎明。



「原来如此,我理解状况了──能够准备骑兵吗?至少也要一个连,可以的话最好是一个营。得是以速度为优先的菁英部队。」



「我马上调兵。你的脚不方便上前线,现场指挥官怎么安排?」



「眼前就有一位再适合也不过的人选。」



伊库塔注视著炎发将领毫不犹豫地断言。斜眼看看即刻回应他的要求站起身的索尔维纳雷斯,青年将手放在腰际的短剑上。



「抱歉,雅特丽,我终于清醒了……我还真是贪睡了好久。之后可得向骑士团的大家再三道歉。」



青年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打开腰包摸摸库斯的头。这两年来依旧陪在他身旁的搭档光精灵说了声「欢迎回来,伊库塔」,露出柔和的微笑。



搭著两名将军的肩膀,伊库塔走出房间。他最后一度回头望向巴达留下的家人肖像,将画面烙印在眼中后再度前进。当他闭上眼睛──在父亲试图守护的景象前方,自然地浮现他如今应当守护的事物。



「夏米优,我这就过去接你。你一定要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