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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向东方前进的人们(1 / 2)



军人们目睹那一幕景象时的心境,该如何形容呢?



帝国北域,大阿拉法特拉山脉东部。植被在这一带沿著山峦生长,风貌与过去成为北域动乱舞台的山脉南部及北部荒地有所差异。海拔较低处气候潮湿,绿色植物生长茂盛,靠齐欧卡侧的地区山间甚至零星散布著热带雨林,环境反倒近似旧东域。



话虽如此,抬起目光往高处看去,就能发现高耸入云的群山威容与其他地方相比毫不逊色。正成群登上山脉险峻地表的人们,即使远远望去也明显看得出速度迟缓,显得十分无依无靠──队伍中大概有儿童和老人,也有伤患和病患,在严酷的翻山越岭过程中不可能无人掉队。尽管如此,他们仍决定登山,舍弃不受神明眷顾的故国。



「……见鬼了。」



拋弃出生成长的帝国,试图依靠信仰逃往国外的众多信徒。



这便是暹帕‧萨扎路夫准将指挥下全体士兵目睹的景象。



「……光是看得见的范围内大略估算就有四、五千人。包含位于死角的家伙在内,人数大概有一万。」



站在率领部下登上的台地上,马修探头看著望远镜说道,语气流露出不甘心与郁闷。



「到达此地之前,我们在后方拖延住的教徒约有一万出头……全体有半数上了山。」



咚!萨扎路夫一拳敲在树干上。自己的不中用,令他抿起嘴角。



「为什么没能掌握预兆……?我们的著眼点估计错误得这么离谱?」



在面露厉色的两人身旁,有著哈洛脸孔的女子垂下目光。



「对、对不起……一定、一定是我的错。是我在负责搜索范围内漏掉了线索。」



扣掉蓄意为之这点以外,这句话完全是事实。不过没预料到她替换过人格的马修与萨扎路夫,出于天生的责任感免除她的责任。



「状况的成因不是一个人出错就能说得通的。要说犯错,我们所有人大概都有错。否则事情不会难看到这种地步。」



「我有同感。不过弄成这样子……被陛下下令斩首也没得抱怨。」



听到萨扎路夫脱口而出的台词,微胖青年一脸严肃地摇摇头。



「别说这种话,准将。这不算是玩笑。」



「抱歉。我也是说出口之后才注意到。」



萨扎路夫使劲以两手拍拍僵硬的脸庞转换心情,望向前方。



「已发生的事情无从挽回。我们暂且进军至此,一路以来拦下了追上的家伙。剩下的问题,是该拿眼前这些人怎么办。」



「未经许可出国是明确的犯罪行为,不可坐视。放这么多人逃走,很可能危及陛下政权的信赖度。我们必须尽可能多带一些人回来。」



「虽然有道理──但是,为此不惜再深入山区吗?」



长官带著不祥声调的发言令马修猛然皱起眉头。



「……我也不打算犯下和萨费达中将相同的错误。」



「真巧,我也是。至今进军时都有仔细留意,避免拉长的补给线遭到游击战攻击……不过,大部分席纳克族都下了山,很难认为他们会单纯地重演上次手法的翻版。」



萨扎路夫冷静地分析。北域动乱的游击战是有熟知山脉地形的当地部族参与才得以实行的战术,不是齐欧卡及阿尔德拉神圣军在朝夕之间模仿得来的。尽管如今尚有席纳克族的幸存者住在山脉上,他们已是残兵败将。他不认为对方还有力气在此时再度掀起叛乱。



「尽管如此,不想继续前进也是我毫无虚假的真心话──但在这里挥著手帕目送一万国民离去,到时候刚刚的玩笑话可真的不是开玩笑了。为了不犯下与萨费达中将相同的错误,无论如何都必须前进。」



萨扎路夫说到此处同时转身,环顾周遭一带。



「司令部和野战医院就设在这片台地──前线指挥可以交给你吗?马修少校。我想派你那一营做先锋。」



被点名的青年没有立刻答应,神情严厉地回话。



「……这场逃亡剧十之八九是齐欧卡和拉‧赛亚‧阿尔德拉民搞的鬼。如果他们以教徒为饵吸引我们,在追逐过程中必然将发生战斗。」



「嗯,多半没错。」



「打退袭击者,尽可能带最多教徒返国。这么解释我的任务没有错吧?」



目睹他的长官有力地颔首,同意这最后的确认后,马修挺直背脊敬礼。



「谨领大任──哈洛,后方就拜托你了,好好干。」



「马修先生……请多加小心。」



马修点点头回应同伴的关心,转身离开。目送他背影离去的女子表面上完美地扮演了哈洛,内心却正轻声嘲笑──一切都如她所料。







在和紧追不放的帝国军还相隔一段距离的山上。掺杂了男女老幼的教徒们正神情急切地在已称不上是路,布满岩石的崎岖路径上艰难前进。



「哈啊、哈啊、哈啊……!」



「老公,不行了……不休息一会,孩子们要……」



不忍心看到孩子疲累得抵著膝盖喘气的样子,作母亲的请求。然而,走在前头的丈夫猛力摇头。



「还没到,别停下脚步!刚刚你们也看见了吧,帝国军的追兵已经上山了!那些家伙脚程比咱们快得多,拖拖拉拉的对方马上就会追上来……!」



在犯下逃亡国外罪行的现在,从背后逼近的帝国军相当于驱逐他们的猎犬。没逃过猎犬的利牙,这条性命就活不到明天──姑且不论事实,他们这么认定。



「只要抵达那里──那个山顶,就在那边休息。你们能够坚持到那里为止吧?」



男子一边说话,一边拍拍孩子们的背鼓励道。于是老大再度迈开步伐,但年纪小的两个反倒哭叫得更凶了。焦躁的父亲拉住两个孩子的手臂。



「振作点……!来,抓住我的手!」



尽管那么说,可是手腕被人捉著不方便走路,结果他只得一次背起两个孩子。两个小孩的体重沉甸甸地压在身上,男子一步步竭力地登上山路。



「呼!呼!呼……!……呜喔?」



剎那间,他的右脚踩中松动石块猛然下沉。男子走在悬崖边难走山路上的身躯,连同背上的孩子一起大幅倾斜。



「老公?」



他的妻子惊叫。在她目光所及之处,父子即将三人毫无办法地摔到悬崖下──就在惨剧发生前,某个人伸出有力的胳臂抱住他们。



「──好险。多亏你们平安无事地抵达这里。」



「……咦?」



和两个孩子一起缓缓地倒卧在岩地上,男子愣愣地回望著救命恩人。穿著与帝国军不同军服的士兵对他们投以温和的笑容。



「我是齐欧卡陆军的拉巴尔伍长,前来迎接各位。我方已备妥食物、清水与驴子,接下来请尽管放心。」



男子听他这么说后环顾周遭,发现除了拉巴尔伍长之外还有大批齐欧卡士兵在不知不觉间出现,协助一起上山的同伴们。他对赶到他身旁的妻儿表示自己没事后,不禁对眼前的状况感到愕然。



「迎、迎接我们……跑到这种深山来?」



「不只是我们,主神的使徒们也赶来了。」



他顺著拉巴尔伍长指出的方向望去,只见佩带一星徽章的军人们正和齐欧卡士兵们一样,不,更加热心地帮助教徒们。男子瞪大双眼注视著这一幕。



「拉‧赛亚‧阿尔德拉民神圣军……!」



「吓著你了?我等和他们合作,保护期望逃离帝国的阿尔德拉教徒。既然抵达这里,就什么也不必担心了。」



伍长扶著男子的背缓缓搀扶起他,如此仔细告诉他,然后关怀地望向男子的家人。



「太太和孩子们应该也累坏了。走不动的人请骑上驴子,我带各位到前方不远处的野营地去。虽然说这里很快将化为战场,无法休息太久。」



「嗯、嗯……不好意思,你真是帮了个大忙……」



讶异于出乎意料的优渥援助,男子勉强挤出回答。在他身旁,孩子们正争相从伍长递出的水壶喝水。



「──到目前为止有四千余人吗?Mum,步调还不坏。」



在连绵不断攀登山路的教徒集团最前方,是齐欧卡、阿尔德拉神圣军双方的据点。在动员兵力方面,齐欧卡出兵约三千人,阿尔德拉神圣军约两千人,合计五千大军沿著流亡者们的逃亡路线散开。



在司令部的帐篷中,担任齐欧卡方面总指挥的陆军少将约翰‧亚尔奇涅库斯接获部下的定期联络,脸上浮现开朗的微笑。



「五天后应可达到六千人左右。假使帝国的追兵追上来,那就是在他们之后上山的民众。」



副官米雅拉‧银谨慎地补充道。但下一瞬间,和她形成对比的厚脸皮声调加入对话。



「人数上升到帝国无法忽视的程度啦。计画准备期间虽短,真亏能招揽来这么一大批人──对了,约翰。37加61是多少?」



「98,博士。愈贫穷的人愈依赖宗教是一大要因。神官的外流直接关系到教徒的外流。虽说有和拉‧赛亚‧阿尔德拉民断绝邦交的背景在,疏于付出努力维系住他们是帝国的疏失。这状况可以说有一半以上是帝国自作自受。」



「以前四处严加追缉我们的神官们,如今过得有一顿没一顿的,拋弃国家逃亡过来。这么一来,那些家伙也会懂得一点被追捕的辛劳吗?──48乘11是多少?」



「528。数字再大一点也没问题,博士。」



当约翰即刻回答,阿纳莱在便条纸上再度划个〇,连连点头。



「嗯,到目前为止每一题都答对吗。回答也全在两秒之内,你的脑子果然厉害。」



得到赞赏的约翰微微一笑。为了验证自身提倡的大脑分割睡眠假说,老贤者正定期测量他的能力。一旁的米雅拉皱起眉头──她不喜欢验证作业不时差进日常业务之中。



「……那个,阿纳莱博士。虽然我们同意您同行,这样未免太过干扰约翰集中精神……」



「不,不要紧,米雅拉。插入区区两、三位数的计算,对我的思考没什么影响。」



即使想提醒博士做得太过火了,当事人约翰不拒绝她也毫无办法。不顾默默吞下不满的米雅拉,白发将领继续亲昵地与阿纳莱交谈。



「YAH,话说回来──没想到您连山岳任务也跟来了。就算爬上海拔近三千公尺的高山,博士的言行举止还比周遭的士兵们更加活力充沛……正如您所言,您的腿脚真是强健。」



「那是当然了。我和某人不一样,每晚都睡得很饱~」



老人挺起单薄的胸膛宣言。他面对高级军官极度缺乏顾虑的态度,使得米雅拉每一秒不断逼近忍耐极限。



「……所以说!请您收敛这类言行──」



「博士──!请看看这个!这个!」



米雅拉再度开口说到一半,被突然冲进帐篷的男子盖过话头。约翰和阿纳莱的视线也转向了他。



「怎么了,巴靖──嗯?这是……!」



「这是从西边悬崖露出的地层挖掘出来的!明明怎么看都是经过人工研磨的金属板,却令人吃惊的几乎没有生锈……!」



巴靖递出一片掌心大小的金属板,兴奋地说道。约翰也很感兴趣地探头注视。



「Hum?打搅一下……的确是不可思议的物体。不过博士,你们为何那么激动?」



「那还用说!因为这或许是古代文明的遗留品!」



老人像个孩子般兴奋得涨红了脸。白发将领不解地歪歪头。



「古代文明……?打个比方,是指比构成齐欧卡基础的六国和卡托瓦纳帝国成立以前更早的时代吗?」



「远比那些更久远。至少要回溯五千年以上。」



提出浩瀚的岁月,阿纳莱像在作梦般越过帐篷仰望天空。



「在连文献也没有记载的遥远过去,曾有过远比现在的我们更加进步的发达文明。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人们创造并遗留至现代的事物,正是四大精灵──这是我所提倡的『超古代文明论』的概要。当然,目前还只是假说。」



听到这太过离奇的内容,约翰惊讶得双眼圆睁。



「──精灵是?由人创造的?……对不起,博士,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怎么怎么?明明不是特别虔诚的阿尔德拉教徒,你也盲目相信精灵是由神创造派遣到人间的?很好──就由我来替你启蒙!听著,本来精灵的存在在自然界也非常特殊──」



阿纳莱像抓住良机般开始向约翰讲课。由于气氛变得不容插话,米雅拉只能保持距离旁观著这一幕。



一只大手忽然拍拍她缩起的肩膀。



「……别沮丧。」



「别、别突然吓人!」



同袍塔兹尼亚特‧哈朗一脸同情地站在她身旁。齐欧卡军体格最魁梧的壮汉悠然地接下米雅拉具迁怒意味的带刺话语,叹了口气。



「就连我也没料到,约翰会那么亲近一个人。不过这也无可奈何,那位博士就像是每次打开都会冒出某种惊喜的惊奇玩具盒啊。」



「可、可是……!谈论那些东西偏离了军人的职责!」



「尽管这么认为……你有办法在约翰本人面前说出口吗?你瞧,他那开心的侧脸。」



哈朗以眼神投向白发将领。不需要他说,米雅拉当然也知道,约翰正露出对未知充满好奇心的少年面容。目睹那样的景象,她不可能不知趣地插手干涉。



「像先前你所说的一样。我没见过约翰露出那种表情。在博士出现前,连一次也没有。」



「…………」



「我们办不到的事情却让博士给得手了,老实说我觉得心情很复杂。那家伙能找到达成使命以外的喜悦,大概是件好事。你也有同感吧?」



犹豫半晌之后,米雅拉微微颔首。哈朗感同身受地接纳她的挣扎,身为年纪较长的人,他选择明理地面对此事。



「若妨碍到任务姑且不提,没有的话就老实地在旁边观看吧。也许得寂寞一阵子──别担心~要是约翰太冷落你只顾著陪博士玩,到时候由我来念他。」



「多管闲事……!」



米雅拉握拳敲在他的胸膛上,面红耳赤地走出帐篷。「再来~」哈朗微露苦笑地目送她的背影离去,喃喃低语切换心情。



「无论如何,我方的圈套渐渐布置妥当──帝国的家伙会如何反应?」







登山至海拔一千公尺左右,马修‧泰德基利奇率领的先遣营暂停前进。



「第七排排长、第八排排长出列。」



两名军官从整齐划一的队伍中走上前。微胖青年面对两人,直盯著站在另一头的两个排──士兵们都脱下军服,改穿简陋的白衣。换上朝圣服后,他们乍看之下已分不出是帝国兵。



「接下来的进军由你们指挥的两个排走在前头。我想你们应该明白,这次的任务很严苛。」



马修的开场白使两名军官紧张地屏息点点头。他用双手展开地图。



「按照我现在要指定的路线,以全速冲上山路,动作愈快愈好。重要的是尽可能逼近逃亡教徒的队伍尾端,可能的话与他们会合。正因为如此,我才选中了你们向来以进军速度著称的排来执行。」



详细说明战术的过程中,军官们神情紧绷地仔细聆听马修的发言,以免漏掉一字一句。不由分说地将他们的身影与昔日的自己重叠在一起,青年感受到岁月的流逝。



「……尽管前来的路程有些不同寻常,至少这次并非内乱。如果之后发生交战,对手是齐欧卡和阿尔德拉神圣军。老实说这一点让我松了口气。我受够和自己人互相残杀了。」



马修边说边折起地图收进怀里。面对明确的「敌人」,他的脸庞充满活力。



「打倒敌军带回国民,我们该做的事只有这一件。所以──就让我在相隔许久后尽到理所当然的职责,得偿身为军人的夙愿吧。」







「报告连长!上午新放了六百二十一名志愿流亡者通过。前往后方!」



设置在教徒逃亡路线上的一处要冲。不远的未来注定要与帝国军交战的齐欧卡士兵们,企图在那天到来前尽可能接纳更多的流亡者。



「嗯,辛苦了。这就叫客人络绎不绝啊。看来帝国非常不适合人居住。」



「那也是当然。相对于已经没有未来的帝国,我等齐欧卡是充满未来展望的国家。又有我方至今一贯给予流亡者优厚待遇的事实在。」



由木材与土砖盖成的堡垒某个房间内。担任驻扎要冲的三百人非正规连指挥官的军官点头同意部下散发爱国精神的自豪发言。



「帝国军的追兵样子如何?今天流亡者团体队伍也接近尾端,那些家伙有加快进军速度的迹象吗?」



「不。看来像是侦察用先遣队的小规模部队,才爬上距离此处两天路程外的位置。他们在北域方面战役中曾吃过苦头,大概因此不敢随便深入山脉。正式冲突最快也将发生在三天之后。」



「嗯,三天吗……不必担心战斗波及流亡者们了。」



连长很高兴卸下心头的一项忧虑,忽然露出严肃的神情重新转向部下。



「尽管反覆叨念过很多次──千万要善待那些流亡者,少尉。保持道义上的正确,才能将帝国逼向绝境。」



「是。就算有皇帝作为绝对的存在统治,国家一旦遭人民舍弃就完了。国家的实体总是与民众而非统治者同在……是这样吧。」



少尉再次确认昔日学习过的祖国理念。他的长官听到后也满意地点点头──却又转而面露苦涩。



「没错,这是名正言顺的一战。如果指挥官不是那个毛头小子,大概更令人痛快……」



长官吐露的不满令少尉愣住了。连长毫不在乎地地续谈论这不适合大声说出来的话题。



「直到不久之前还是一介尉级军官的小伙子,如今成了齐欧卡军事史上最年轻的少将。利用受执政官关照的身分,傲慢地拋下排在前头的前辈们……怎样,你有办法老实地向他低头吗?」



男子如此问道,严厉地瞪著部下。少尉先向周遭东张西望,然后含蓄地摇摇头。连长满意地颔首。



「明白就好。照料流亡者们,同时为三天后做准备。准备好热烈地欢迎帝国军一番。」



「是。不过有一个问题,亚尔奇涅库斯少将下了指示,要求我们对流亡者进行彻底的身体检查……」



少尉提心吊胆地说。不出所料,他的长官马上皱起眉头。



「叫我们剥掉难民们的衣服,糟蹋好不容易才赢得的好感?唉,有不清楚现场状况的毛头小子当长官就是这样才叫人头痛……刚刚的指示就当作没听见,对难民的待遇维持原状。」



「是、是……了解。」



少尉无力地敬礼之后,转身朝外面奔去。此时,与他错身而过进门的部下带来报告。



「连长,又有约一百人上了山!帝国军的追兵已经接近,差不多是最后一批人了!」



「别慌张,拉巴尔伍长。一直接到最后一个人为止吧。这正是效忠正确国家的正确军队应有的姿态──没错吧?」



男子悠然地宣言。他深信不移,这份自信将会通往胜利。







「──全营停止行进。」



三天后的早晨。不同于敌军的事前预测,齐欧卡士兵们防守的山脉堡垒已近在马修率领的一营兵力眼前。



躲在构成遮蔽物的斜坡后观察敌阵情形,微胖青年喃喃自语。



「……堵住山路的要冲吗?有一阵子没看见过了,从低处仰望敌军的感觉还是一样讨厌。」



这景象很接近北域动乱的翻版。躲在要冲内的敌兵从遮蔽物的缝隙间伸出枪管,迫不及待地等著我方冲锋。不仅如此,堡垒各处还伸出风臼炮的炮管,看来准备万全。



「配置的兵力大约是三百人。风枪兵、烧击兵、光照兵的比例大概是四比三比三吗。没准备爆炮……考虑到搬运至此得花多少劳力,也是当然。取而代之的,有八门北域动乱时留下的风臼炮。」



尽管炮击威力远不如爆炮,经过重力加乘发射过来的炮弹即构成很大的威胁。在以前的战斗中,被炮弹砸碎手脚的同伴多不胜数。



不过──基于这一切,马修喀嚓一声替自己的风枪上刺刀。



「全员上刺刀──没空从一开始就多费工夫。迅速把堡垒打下来!」



「「「「「Sir, yes, sir!」」」」」



部下们抱著战意回应决心取胜的指挥官号令──战斗就此开始。



「──真是群学不乖的家伙。居然靠这点程度的兵力从正面强攻!」



察觉冲锋气息的敌军自堡垒上瞪著对手,齐欧卡方的指挥官也展开应战。



「迎击部队,开始射击、炮击!别让他们靠近!──开火!」



子弹随著号令同时发射。压缩空气的破裂声层层交叠,奏起战场音乐的序章。八发炮弹慢了一拍后并排滚下斜坡掀起雾茫茫的尘土,其中一发将树木撞得拦腰折断。



「尽管是防御方也别畏缩!我等牢牢掌握了高处和要冲这两个地形优势!在大阿拉法特拉山脉地表堆起帝国兵的尸山吧!」



受到指挥官的号召激励,齐欧卡士兵们继续进行激烈的齐射。做出冲锋动作的帝国士兵们,面对那股气势也立刻调头冲回斜坡后。



在他们与不知该如何攻击陷入沉默的敌军之间,战况暂时进入胶著状态。



「──一面倒啊。那些家伙连接近这座堡垒也做不到。」



「这是地利造成的必然。想拿这种战斗来夸耀武勋都无法如愿啊。」



帝国军和北域动乱时相比毫无成长的战斗方式,令指挥官心中感到无言──实在太没脑筋了。无视状况不利发动强攻,明明只是白白浪费士兵性命而已。



「不过,这将是场与齐欧卡相衬的胜利。凭藉正确的用兵,符合正道的策略打败敌人。就让那个不眠的小子瞧瞧,什么才是军人正确的理想姿态。」



另一方面,靠正攻法击退愚昧的敌军也颇为满足他作将领的自尊心──只要照这样继续牵制,等敌军再次冲锋时集中齐射打断他们的势头就行了。如果对方没有新动向,只须维持现状。



然而──下一瞬间,如此预估的指挥官收到青天霹雳的报告。



「敌、敌袭!敌军自后方来袭──!」



「什么?」



指挥官大吃一惊地转过身,目睹了那个景象──手持武器的大批敌兵从先前完全没留意的堡垒另一侧涌来。



「怎么可能,为何堡垒后方有敌兵?我派人从高处监视著这一带,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绕过去──」



正感到极度困惑之际,他察觉一个事实。自出乎意料方向攻来的敌兵全部穿著和众多教徒相同的朝圣服。



「──难道说,那群流亡者里已经……」



理解事情原委的指挥官脸色发白。然而已经太迟了。早在战斗开始之前,他便犯下了致命的失策。



堡垒遭受奇袭陷入混乱的状态,令马修领悟进攻的良机到了。



「按照预定计画形成夹击了──冲锋开始!」



他率领的营没有错过良机,展开总攻击。帝国兵们手持风枪与十字弓冲上斜坡。察觉他们靠近,齐欧卡兵慌忙开始迎击。



「别害怕还击,一口气攻上去!别浪费同伴制造的机会!」



马修的吶喊激励部下投入行动。由于友军从背后偷袭,自堡垒倾注而下的弹雨密度随之降低。现在不容迟疑犹豫。不立刻突破堡垒会合,先行冲锋的同伴们将被各个击破。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为了一气呵成攻陷敌阵,士兵们团结一致地向前飞奔。数人中弹倒地之后,领头集团终于触及了堡垒。



「──预备队,迎击!别让他们接近堡垒!」



堡垒内也正拚命进行迎战,试图用待命的预备兵力反抗奇袭,但穿著朝圣服的敌军始终未减缓攻势。



「一、一边射击一边冲锋过来了!连长,那些家伙是老练的猎兵!」



「明明行动一致,个别的动作却快得过火!可恶,没法瞄准……!」



敌兵超出预期的熟练度让齐欧卡士兵们难掩焦虑之色。这也难怪,马修指挥的部队已比过去的部队进步许多。牵制射击、确保遮蔽物、诱导至安全区域──士兵们根据角色分工,基本以一班为单位行动,同时整体持续保持合作按部就班地前进。其威胁性并不是只会将兵卒一字散开前进的过往战列火枪兵能够比较的。



此时,面对他们陷入苦战的齐欧卡士兵们目光所及之处发生了更出乎意料的状况。自堡垒背面发动攻势的敌军突然组成纵列冲向中央大门。



「?那、那些家伙笔直地朝大门……!」



「射击不管用了!靠白刃战挡住他们。」



收到命令的士兵们一个接一个上前迎击。但想要阻拦敌军的势头,他们的行动太慢了。还来不及组成坚固的方阵,队列就被笔直冲过来的猎兵们搅得乱七八糟。



「门开了!杀进去喔喔喔喔喔喔!」



门栓匡啷掉落的声音响起。要冲屈服于来自背面的奇袭,向正面的敌军露出它的咽喉。终于达成等待已久的会合,帝国兵集结起来一一蹂躏堡垒内部。



「嘎──!」「咕哈!」「咕呃呃呃呃呃!」



被刺刀刺穿的齐欧卡兵吐血倒地。彼此间距已近到没有射击发挥的余地,当局势演变成这种半室内白刃战,习惯混战的马修部队来势凶猛无比。



「可、可恶喔喔喔喔喔喔!」



一名敌兵半是自暴自弃地冲锋过来,幸运地穿过队伍的漏洞逼近指挥官。斜眼瞥见他的身影,闪过刺来的刺刀抓住对方手臂一拉,同时一脚扫过去绊倒了他。



「呼……!」



马修迅速跨骑在仰卧的敌兵身上,举起刺刀扎向他的胸膛,再使劲将刀刃拧进心脏。直到敌兵彻底断气,马修才终于站起身。



「您还好吗,马修少校!」



「没……问题。更重要的是快点镇压堡垒。别让指挥官跑了。」



以手指拭去溅上脸颊的血花,青年与部下们再度展开行动。他们一层一层镇压共有四层的堡垒,不久后在屋顶对上最后剩下的敌兵集团。



「──你就是指挥官吧。」



「可恶……混帐……!」



在举起武器的部下们背后,敌将屈辱地颤抖著嘴唇。当马修从军服阶级章看出他是指挥官时,对方却口沫横飞地痛骂青年。



「多么骯脏的手段,竟然要士兵穿上朝圣服混进流亡的本国国民之中!我才不认同!这就是帝国军的正道吗!利用本国国民实行计策,你们没有身为军人的自尊吗!」



「说废话之前,先放下武器投降……话说,至今一再搧动诱发我国内乱的你们哪来的资格讲这些。快点举起白旗,好了。」



马修把他的指责当成耳边风,命令部下举枪就齐射动作。对上枪口的军官们脸色同时发白,其中一人慌忙从怀中掏出白旗举起来。



「你、你们……!」



以此为信号,其他部下也陆续放下武器,最后只剩下担任指挥官的连长本人。对方太不知情识趣,令马修叹了口气。



「什么自尊啊正确的,这些玩意明明是状况有余力时才讲究得起的奢侈品……至少对你来说,现在不是揭示这些理想的时机。当我们的部队拉近距离时,你应该可以为了保险起见停止放人通过堡垒。没有这么做,仅仅是你骄傲自大。」



「…………呜……!」



「我只不过是发现可趁之机,毫不客气地趁隙而入罢了──我在战场上大都耗尽了全力,没有余力选择耍帅的战斗方式。」



听到这番话,敌将无力地垂下头,右手的十字弓落在地上。马修的部下们将这视作胜负已分的信号,立刻上前解除敌兵的武装。看著被解除武装并捆绑住的敌兵们,微胖青年向身旁的副官开口询问。



「报告损害状况。」



「是!从正面攻击堡垒的我方部队阵亡十二人,重伤二十一人。从堡垒背面发动奇袭的部队阵亡七人,重伤十六人。合计阵亡十九人,重伤三十七人!轻伤人数尚在清点!」



「牺牲了十九人吗……我没办法做到像那家伙一样啊。」



马修脑海中闪过黑色与红色的身影。即使如今累积了许多担任军官的经验,他和他们的领域还相距甚远。他在心中向因为自己的不成熟而丧命的部下们道歉,却不为此所困,将意识切换到下一步该采取的行动上。



「从后续部队补充人员,拘捕从此地到下个要冲之间剩下的教徒送往后方。然后继续进军──你们可别因为首战告捷就松懈了。敌人是齐欧卡,下次未必会如此顺利。」







「──第一要冲陷落了?这么快?」



透过光讯号的通知,噩耗不到数小时便传至后方。由于有凡事都不拘常规的阿纳莱在,至今为止司令部内显得有些放松的气氛,因为这项报告一口气紧张起来。



「是,很遗憾……根据现场目击的士兵表示,我方遭到从正面攻来的敌方主力与绕至堡垒背面的部队夹击。」



带来报告的军官神情沉痛地补充道。老贤者托著下巴想像。



「在那个地形夹击……代表士兵混进逃亡过来的教徒团体里?原来如此,反过来利用齐欧卡对流亡者的态度啊。」



他花了几秒钟得出结论,佩服地反覆点点头。不管周遭的气氛多么紧绷,唯独这名科学家与紧张无缘。



「一开头就使用如此大胆的策略,对方的将领很有胆量。相反的,你的部下太过粗心大意了,似乎也没有执行你要求彻底对难民进行身体检查的命令。」



阿纳莱无视现场气氛挑衅似的说道。白发将领一脸严肃地接受他的意见,倏然闭上双眼──他想像得到,是现场的将领,多半还是那名连长忽视了命令。从第一次见面时,那人就散发出这种气息。



姑且不论长期相处的部下,刚纳入指挥下的人经常对他抱持反感。这是年纪轻轻就飞黄腾达的军官常面临的阻碍。如何弥补这方面缺乏的信赖,是他今后必须面对的课题之一。



「……的确。正如博士所言,看来有必要打起精神应付。」



当约翰在数秒之后睁开双眼时,白银眼眸中已浮现对下一步行动的决心。



「我要前往第三要冲。米雅拉,你能选出一个护卫连吗?」



「咦?你打算离开司令部?可是约翰,不需要由你这位将级军官亲自……」



米雅拉担心他的安全含蓄地反对。然而,他本人却像在说不用担心般闭起一只眼睛。



「我无意跑到前线,现阶段也不打算干涉现场决议。我想前往看得见敌军的位置,战争果然不是用纸上谈兵能解决的。」



说完让她安心的话后,约翰最后悄悄地补上一句。



「──敌阵里未必没有熟面孔啊。」







「──前线的传令送来了,哈洛玛少校。我方部队似乎突破了第一个要冲,俘获敌方指挥官,拘捕了两百余名逃亡的国民。」



「真的吗?」



同一个事实这次化为捷报传至帝国军的司令部。遥遥仰望马修所在的方位,萨扎路夫咧嘴一笑。



「对上齐欧卡军也毫不逊色。那家伙这两年来也有所成长啊。」



哈洛对这句话投以同意的笑容,并且不时偷瞄著反方向。注意到她的动作,萨扎路夫转向她问道。



「……?怎么了?哈洛玛少校。在意后方吗?」



「啊……那个,是的。其实我是在意部队来到这里为止拦下的人们。」



听到这番话,他从怀中取出望远镜俯瞰山脚。萨扎路夫在可见范围内搜寻,不久后哈洛担忧的对象就映入眼帘。他抿起嘴角。



「……是啊。虽然严加命令过他们解散回家,还有一大群人留在山脚。明明留在那里也没有用。」



「就是说吧?我很担心,教徒们的粮食可能也开始不够了。」



女子说出完美符合哈洛玛‧贝凯尔为人的台词。萨扎路夫没有察觉任何不对劲,拿开望远镜思索起来。



「……的确,那些家伙的心情大概是想撤退也撤退不了。留在现场的士兵尝试过诱导他们,但看样子并不顺利……」



思路导向必然的结论。他绝对无法发现,这思路本身就受到了诱导。



「……不好意思,哈洛玛少校。这里就交给我,你能不能折回教徒那边说服他们?态度温和的你是适任的人选,只顾著应付敌军结果后方有人饿死也太惨不忍睹了。」



萨扎路夫提出自认为是他自行想出的最佳解答。女子刻意停顿一会才回答,以强调这个印象──提议出自于他,她只是接受而已。



「──我明白了。野战医院先交给副官管理,我带一个排前往后方。能否将现场士兵的指挥权与请求北域镇台提供协助的权限托付给我?」



「嗯。你等一下,我马上简单写个书状。」



好好先生长官立刻著手写起任命状。在背后直盯著他的动作,女子扬起嘴角嫣然一笑。



「──谢谢。」



萨扎路夫绝对想像不到,此刻自己即将把名叫权限的凶器交给最不该给予的人物。







要冲陷落三天后。在位于司令部东北方二十六公里,海拔三千两百公尺处。



「──总算看得见全貌了。」



马修‧泰德基利奇少校坐在一块特别突出的大岩石上展开地图,俯瞰东方。更精确地说,是零星分布在视野内的敌方势力配置。



「全、全貌……您的意思是指?」



怕高的副官不时偷瞄脚边同时问道。微胖青年将填写好的地图转向对方。



「就是这次的大逃亡中,齐欧卡及拉‧赛亚‧阿尔德拉民预测的教徒移动路线。我方也推测了几种路线,从敌军驻扎的要冲位置反推回去,主要路线几乎是确定了。」



听到这番话,副官神色严厉地瞪著地图。马修的目光转回眼下的山峦。



「北上到这附近为止,接著转向东南方。不过途中有两处必须跨越的山脊,要冲也设在这两个地方。翻越这里后一口气向下走,很快会进入山脚下的热带雨林。突破雨林在山间走上二十公里,就可抵达齐欧卡的领土。」



「……路程并不轻松。」



「是啊。纯粹只考虑教徒转移,应该能设定更好走的路线……但那么做不符合对我们的防备。让大批帝国民众逃往齐欧卡,有机会就削减焦急地追上来的帝国军战力──是敌方这次的战略。我们则是明知如此还是配合。」



「不过依照这个地形,最少也必须在不利状况下攻占要塞两次。第一次用过的奇策多半无法再用……」



副官多次拋来不安的视线。马修微带苦笑地摇摇头。



「情况大概不会那样。」



「……咦?」



「再等待一会,敌军应当会自行撤离前方的要冲。我们只须在那之后直接通过就行了。」



听他提出意想不到的发展,副官愣住数秒后才反问。



「这……这是怎么回事?敌方好不容易占了上风,怎么会自行放弃优势……」



「他们不得不放弃。如果不想就此在山中孤立的话。」



就像此事理所当然一般,马修斩钉截铁地说。副官终于也想到原因,望向东方。



「……!分遣队正绕向敌军后方吗!」



「就是如此。我方也不是傻愣愣地只追在教徒背后跑。进入山脉的入口不止一个,寻找绕至敌军背后的路线并非妙计,而是当然之举。不必我提出来,萨扎路夫准将在初期行动阶段就编组分遣队派过去了。」



青年淡淡地说明。副官看出长官的侧脸渐渐散发身经百战的老将风采,感觉非常可靠。



「当然还是有问题。敌军在山脉上如何布署,如何设定进军路线──这部分的情报直到前阵子为止都很不清楚……不过随著突破第一个要冲占领阵地,意外地得以在较早阶段眺望敌军的阵容,正确地看出绕到何处能够切断前线与后方的联系。那么,接下来只要用光讯号和快马联络分遣队就行了。为深入山脉东侧持续待命的友军,从接获联络的瞬间起,就会选择最适当的路线绕至敌军背后。」



「那么,马上传令──」



「我已经安排好了。基于这一点,现在才过来观察敌军动向。」



在对话期间,马修的目光也直盯著同一个方向,以免错过任何细微的变化。



「现在只是预定计画提早发生,事态发展本身也在敌方意料之中。因此在太迟之前,他们接下来应当会按部就班地从两个要冲陆续撤兵。我预测他们将在一周之内退到热带雨林附近,重新设定前线……我正在思考,能不能趁著撤退时机发动攻势。」



「抓准撤退之际攻击吗?」



「对。背对敌军撤退,远比面对敌军进军困难数倍。只要一个步骤出错,追兵就会逮住机会制造破绽。更何况敌军是仓促凑成的混合部队──唯独这一次,可以期待他们犯下大错。」







结果不到隔天中午,马修的预测就说中了。



「──开始报告吧。」



约翰淡淡地要求战败后仓皇失措地逃回司令部的第二要冲指挥官说明情况。白银双眸中并未浮现动摇或烦躁,只带了一丝失望。



「他、他们抓住了我们撤退的空档……帝国军算准将士兵送回后方的作业尾声,要冲人力最薄弱的时机发动奇袭。虽然我等拚命应战,但一方面和阿尔德拉神圣军默契不足,来不及重新召集兵力……」



「拋下大批同伴和流亡者,只有你的连勉强逃了回来──是这么回事吗?」



「非、非常抱歉!」



眼角泛泪的指挥官低头谢罪。在手指抵著脸颊沉思的白发将领身旁,不知客气为何物的老科学家表达个人意见。



「在谈论战略之前,看来现场等级的疏漏不断发生啊。你的部下有些太不经用了。」



「我无法反驳。虽然我自认曾再三教导过他们撤退时的风险。」



约翰坦然承认。在一旁待命的米雅拉上前一步提出意见。



「约翰。这里交给我和哈朗负责,请你早一步动身回司令部。我们不会重蹈覆辙。我们将顺利地完成防卫战,在适当的时机撤兵。」



米雅拉自信十足地说道。那些部下无法实现不眠的辉将坚不可摧的战略概念──对于他们的无能,她比他本人更加焦躁。正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更加敬爱约翰‧亚尔奇涅库斯,才无法忍受部下的失态被视为他本人的失态。



尽管体会到米雅拉的心情,约翰委婉地摇摇头。



「我不怀疑这句话。不过,局势的发展已经和当初的预定偏离甚远。事到如今与其再固执于最初的计画,我认为彻底做修正是更好的选择。」



他说话时脸上没有浮现一丝焦虑或激昂。约翰打从一开始就不会拟订发生一、两个缺陷就全盘动摇的战略。



「所以──从此刻起,此处第三要冲的士兵开始撤退,下山退到山间的热带雨林。米雅拉、哈朗,你们负责殿后。」



「咦──要撤出这里?明明一次都还没跟敌方交手过啊。」



「YAH。既然事已至此,就让敌军尽量得意忘形吧。没受到多少损害就突破三个要冲,所向无敌──我想要他们顺势冲进热带雨林。」



就像状况恶化反倒才起劲一般,约翰露出大胆无畏的笑容环顾周遭众人。面对无法像他一样悠然的部下们,他继续以教诲小孩子的口气诉说。



「不必想得太严重,只是换个舞台,以山脚下的森林代替三个要冲展开原本该进行的防卫战。结果没有任何不同。唯独帝国军遭受重创的结局是不变的。」



约翰说完后瞥了阿纳莱一眼。接下来是重头戏,敬请期待──他以眼神示意。



「无论如何,首先全军撤退至热带雨林。一切都得从这里开始。」







同一时间,哈洛以最低限度的心理诱导要来萨扎路夫的命令后下了山,见到聚集在山脚的一万余名教徒。



「放行!放我们过去!」「留在帝国只会饿死,逃到国外有什么错!」「我怎能丢下先走的妻子不管!」「我无法住在被主神舍弃的国家!」「我受够了!不管是被战争驱逐,还是失去土地四处流浪……!」



教徒们的领头集团不断地痛骂著排成横队拦住去路的帝国兵。士兵们也拚命拉高嗓门催促他们回家,眼前的人群却毫无掉头离开的迹象。不得不说,他们固执的程度超乎想像。



「和上次见到时相比,人数几乎没减少……」



一边看著教徒们的样子,哈洛向担任现场指挥官的男子搭话。他面带苦涩地敬礼。



「没达成您的期望实在惭愧,贝凯尔少校。尽管曾无法坐视胶著状况数度鸣枪示警,但正如您所见,几乎没有效果……」



男子指向充斥整个视野的人墙,恨恨地皱起眉头。



「队伍中的神官们,似乎到现在还在搧动其他人。我考虑过先拘捕神官,但其他教徒以肉身为盾掩护他们,行动并不顺利。到了这个地步,只剩等他们耗尽精神体力这一招……」



「我就是担心这件事才折回来。是不是差不多有人挨饿了?」



「目前还没有……教徒们将所有积蓄都堆在载货车上搬运过来,比预想的坚持更久。至于饮水则是从那里……留过人群中心的小河取水。尽管水质很难称得上乾净,但可以靠水精灵净化。」



「也不必担心口渴的问题吗?虽然比饥渴交加来得好,看来会比预料中拖得更久。」



「是。等耗尽粮食的时候到来,他们大概也不得不放弃……但我担心的是,教徒们有可能在那之前强行突破。此处的兵力约为一千人,就算对方没有武装,要是遭到一万人袭击,除了用齐射赶走他们之外别无他法。」



男子终于吐露他从担起现场指挥以来始终怀抱的不安。忌讳向本国国民动武是军人当然的反应。准确地察觉他的心境,有著哈洛脸孔的女子向他露出毫无阴霾的笑容。



「难为你了……放心,我已请最接近的基地调派援军,数天后将有两千人抵达这里。有这么多兵力,那些民众应该也难以诉诸强硬手段。」



「感激不尽……!如果只是几天,我会设法单靠我们支撑过去!」



男子露出打从心底松了口气的表情。哈洛的目光从他身上转开,改变话题。



「即使确保了粮食与水,应该还是出现了病人和伤患吧。」



「……是。由于太阳很大,陆续有人中暑倒下,主要是老人与小孩。他们大都自行照料,但其中也有人过来找我们求助。」



「那我马上展开救护工作。收容病患的帐篷在哪里?」



应她的要求,指挥官召来士兵。在他们带领下抵达目标帐篷后,哈洛立刻投入医护兵应尽的职责。



「再也不必担心了,你马上就会舒服多了!」



就像原本的哈洛会做的一样,她逐一探视护理喘著气躺在遮荫处的人们。由于大多数人都是中暑倒下,没有需要进行困难治疗的场面。先喂病人喝水,用布包起水精灵制造的冰块,让症状严重者夹在腋下。大约如此。



「……呜…………」



「嗯?怎么了?」



看见躺在帐篷一角的患者向她招手,哈洛走了过去。对方正以微弱的声音向她说些什么,她轻轻将耳朵凑上去。



「……俘虏收容所内的同伴开始行动了。一逃狱成功就会立刻赶来这里。」



没被任何人听见地收到同伴的连络后,女子微笑著离开对方身旁。



「不要紧,你马上会好起来!我这就去换冰袋!」



露出彷佛只是刚听完病患抱怨的表情,她动作流畅地继续护理工作,脑海中同时思考著今后的谋略──此时,来自帐篷入口的呼唤声打断她的思绪。



「贝凯尔少校,马上到外面来!皇帝陛下驾临!」







从海拔一千公尺以下的地方开始,马修感到空气的气味明显出现变化,从乾燥的沙子味变成萦绕不散的植物气味。



脚边的地面渐渐带上湿气,植被也随之变得强而有力。原本零星分布的草木茂盛地长满地表,高耸到身材高大的男子得抬头仰望的树木也不再罕见。



「…………」



这绝非他所熟悉的环境,但也并非毫无印象。微胖青年鲜明地记得这种湿润的植物气味、充斥周遭的浓郁生命气息。如同骑士团所有成员一样。



「……别大意。从这里开始就要当成是齐欧卡的领土。」



马修向周遭的部下们断然宣言。不论有没有跨越国境,周遭的环境都让他切实感受到这里是异国。昔日和同伴们一起漂流到国境线另一头──在那里耳闻目睹的许多事物,都与眼前的情景太过相似。



「就算如此,我方也准备万全。正如少校的判断,我军随著那些家伙撤退几乎直接通过两处要冲,战力也没有明显的损耗。」



一名部下自信十足地打包票,马修严厉地看著那名中尉。



「要我们像这样得意忘形,或许正是敌人的意图。」



「是吗?可是,目前我等正连战连胜向前进击。」



「没错,连战连胜『向前进击』。顺著敌人的计画,完全进入深山。」



马修的话中包含不祥的暗示,令中尉面露恼火。正对他的乐观感到不快,微胖青年忽然察觉地面不再倾斜。



「──下到底了。从这里开始不再是山上,进入山间森林。」



他的视线从脚边向上移,眼前景色已从郁郁苍苍的茂密草木化为广阔的树海。和山北部的喀喀尔卡沙冈大森林那种旱林截然不同,这里是具有丰饶土壤与湿气的真正热带雨林。重重交叠的浓密绿意近乎黑色,树上阴森森地缠绕在一块的藤蔓遮蔽阳光,使森林内显得更加阴暗。



「树木的遮荫比想像中更浓啊。要如何前进?少校。」



听到中尉询问,马修并未立刻回答。他露出至今最严厉的表情,直瞪著眼前的树海。



「……和在喀喀尔卡沙冈大森林时不一样,这座森林里没有山路存在。因为过于接近齐欧卡,连席纳克也不靠近这块地区……不,实际上应该有路。否则齐欧卡的人和教徒们也无法通过。」



马修在脑海中回忆周边地形,渐渐特定出自己该采取的行动。



「和分遣队的会合时间是明天中午。在那之前后续部队也将追上来会合,如此一来我方的总兵力就接近五千人……比起琐碎地找路,运用人数优势进行『面』的镇压更妥当。让士兵们排成有厚度的横队一起踏进森林,注意与周遭同伴保持联系合作,防备敌人的袭击同时一点一点地前进……」



听到他堪称稳重踏实典范的计画,中尉皱起眉头。



「恕我失礼,少校,这样不会太过懦弱吗?我明白要谨慎行事,但这种做法太花时间了。等我军穿越森林,教徒们和敌军说不定早已逃得远远的。就算得承担一定的风险,现在也应该以迅速突破为目标。」



其他军官也点头同意,彷佛在说正是如此。马修感到一口气堵在喉咙。这些军人虽然在阶级上全是他的部下,实际上年龄和从军经验都在他之上。对于年纪轻轻当上校级军官的马修来说,遭到年长部下们异口同声反驳时的压力重得难以形容。



「……你说一定程度的风险,实际上真的明白要冒多大的风险吗?敌军在这片昏暗的森林里会布置什么战术,我们甚至无法想像得到。」



「正因为如此,不是更应该用最快速度突破吗?进入森林的时间愈短,危险愈少。」



「既然如此,请将先遣队的指挥权交给我。我会走最短距离抵达森林另一头,探查敌阵情况。」



「那么,请务必也把这个任务指派给我的部队!我的部下们无所畏惧!」



眼见风向倒在自己这一方,军官们纷纷开口表明己见。马修手指抵著眉间苦思──的确,他们的意见也有不容忽视的道理在。现在需要迅速进军,因为时间拖得愈久,就有愈多教徒外流至齐欧卡。



在想尽快穿越森林这一点上,马修的想法当然也和他们一样。为此得承担无可避免的风险也是事实。因此他无法强硬地驳回部下们的意见。



「……我知道了。暂时先派出三个连进行侦查。就由你们三人分别指挥自己的连探索森林内部。」



看到年纪比自己小的长官撤回原本的意见,军官们脸上浮现满意的笑容。



「──但是!」



面对他们掺杂著负面感情的脸庞,马修凌厉地补充。



「只要有任何一个部队受到重创就切换成我刚才所说的做法,不管得花多少时间都一样。唯独这一点我不会让步。」



他用坚定不移的声调示意主导权在自己手上。沉默半晌之后,军官们心不甘情不愿地颔首。



「……真受不了那个胆小鬼。」



中尉一边分开灌木丛一边抱怨。一率领侦查队进入森林,他就趁著长官注意不到向副官抱怨起来。



「那个受女皇陛下关照的小伙子啥也不懂。军事的正道不是避开风险,而是承担风险。害怕牺牲就打不下战果。我说得没错吧,士官长。」



平时就对身为那种「小伙子」的部下心怀不满的他,将马修的谨慎解释为胆小的反应,抓准机会大肆批评。但成了怨言宣泄对象的副官想法却和中尉不同。犹豫一会后,他说出想法。



「……话是没错,不过我也能理解少校的心情。这座森林……该怎么说,非常昏暗。不好的预感一直挥之不去。」



副官东张西望地环顾四周说道。一听到这番话,中尉就像感到非常可悲可叹般大大地叹息一声。



「怕黑怎么当军人!该前进了!」



中尉用愤怒的语气说完后,拍拍部下们的背打气。在那股气势催促下,士兵们一步又一步地渐渐踏入森林深处。



另一方面。有人影正从远方的树上俯望著他们排成一列行走的身影。



──要开火吗?



举著风枪的其中一人以眼神询问身旁的同伴,得到否定的示意。



──是侦查部队。放他们过去。



颔首同意这个判断,人影收回搭上扳机的手指,在紧绷的寂静中,帝国兵们毫无防备的背影自他们的视野中穿越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