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二章 三路对立(1 / 2)



在卡托瓦纳中央地带偏东有个米欧加罗奇州。这个地区盛产无花果、石榴及木瓜等水果,此外还以保留了许多「忠义三家」统一国内势力前的遗物──也就是军阀时代的遗迹著称。



这些遗物大小不一,不过若问当地居民最大规模的是什么,人人都会异口同声地回答是「札露露饥饿城」吧。无论从规模或隐情来说,那里毫无疑问是全州存在感最强的建筑物。由枪林般的城栅环绕,高度不一的三座尖塔外观看来极具压迫感,同时散发出阴森气息。



城塞本身建造于四百多年前,至今仍能发挥城塞的功能,与其说是当时建筑师的功劳,纯粹是因为长年一再全面整修之故。这里是为防国内发生紧急情况,由伊格塞姆派私下持续维护的城。



这座城塞之所以称作「札露露饥饿城」,是取自史实上昔日统治附近地区的札露露侯爵家当家巴尔努‧札露露在此迎接凄惨的死期一事。「忠义三家」统一国内势力──正面反抗这股趋势的他们一再战败,最后终于被迫选择这座城作为墓碑。



率领仅仅六百兵力死守城内的札露露侯爵,即使陷入被万人大军包围只剩投降或死两条路可走的状况,依然坚持不承认自己败北。他命令士兵彻底抗战禁止投降,下令要战到最后一兵一卒。



然而,和盼望与自尊心共赴黄泉的侯爵相反,麾下的士兵们似乎已对君主产生厌恶。当战败迫在眉睫,他们才终于发现自己站错了队。选择拋弃骄傲保命的士兵们暗中商量过后,决定交出侯爵换取自身的安全──当时所用的方法,成为引发惨剧的原因。



他们的手法很简单。趁侯爵待在城堡六楼的私人房间里时,从外面钉死房门。唯一的出入口被封,侯爵被彻底关起来,士兵们趁机高举白旗引敌军入城。据说三家的将领没打破封闭的房门,站在房间前的走廊上向屋中人开口──如果你放弃所有权益服从我们,我就打开这扇门。



札露露侯爵大发雷霆,驳斥了那侮辱性的劝降。三家的将领既不再三劝说也不破坏房门,连同屋中人一并冷漠地弃置不顾──那便是侯爵面临的死法。



室内保存了饮用水,反倒使得痛苦更加延长。侯爵在超过一个月的时间内缓缓乾枯。唯一通往外面的窗户在六层楼高空也无法当成逃脱路径,能传出来的只有痛苦和怨恨的呻吟声。



在封锁房间三十六天后,因为室内不再传出任何声响,三家的将领终于打破房门。接下来的传闻众说纷耘──最有名的说法,是侯爵的遗体两臂的肉被削得露出白骨,据说是他太过饥饿自己吃掉的。



因为发生过这种惨剧,米欧加罗奇州的城堡获得「札露露饥饿城」这个谥号。与城堡有关的灵异故事多不胜数,六楼窗户每晚传来的呻吟声、双手化为白骨,在走廊上徘徊的老人──种类五花八门。有些胆小的士兵,一得知要来这里上任就吓得大哭大叫。



「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但是此刻,化为血腥惨剧舞台的饥饿城六楼「监禁室」里,却有两名毫不搭理这种传闻的军人安坐于此。头高高仰著双脚架在桌子上,约伦札夫‧伊格塞姆名誉上将保持傲慢的坐姿开口。



「帝都邦哈塔尔和中央军事基地──应该说中央显眼的军事设施几乎都被雷米翁派占据,还俐落地封锁了干道,现在想跟各州的伊格塞姆派势力会合也变得困难。这可是孤立无援啊。」



和所说的内容相反,「独臂的伊格塞姆」的口气就像觉得有趣似的。另一方面,站在室内唯一一扇窗户前的帝国军元帅索尔维纳雷斯‧伊格塞姆直盯窗外如岩石般保持沉默。



「唉,也不光只有坏消息。元帅本人平安逃离险境,带来四千余名兵卒,虽然地方破破烂烂的,甚至确保了据点。从反扑的出发点来看算是及格。」



「…………」



「这么一来,开头的问题在于皇帝陛下。我等能当多久的政府军?」



当约伦札夫上将说到这里,伊格塞姆元帅首度打破沉默。



「──不。根据帝国法规定,在叛乱导致军权不当移转背景下发出的敕令,没有权限推翻先前的敕令。因此,无论今后有没有敕令,我等作为政府军的立场都不会变。」



「法律上是这样没错,不过,敕令现在还能发出吧?玉音放送也一样。要动摇那些不是法律学者的家伙,只要一句话就足够了。」



始终讲求实际地拓展思路,炎发老将领架在桌上的双脚换了个边。



「但这样的话,我反倒不能理解──为什么还没发生?」



「…………」



「假使我是泰尔辛哈那小子,就算勒著陛下的脖子也会要他马上颁发敕令,『由泰尔辛哈‧雷米翁代替索尔维纳雷斯‧伊格塞姆接任帝国军最高指挥官』。不管有没有法律根据,陛下的金口玉言肯定没错。用来刺激那些想假扮忧国之士的家伙绰绰有余。」



毫无顾虑地说出大胆的看法,约伦札夫上将哼了一声。



「如果拿得出来,这局面任谁都会毫不犹豫地拿出来,现在却没有,代表那边正遇到无法发敕令的状况……雷米翁派怎么对待陛下?总不会想根除皇族施行完全军政吧。」



这个时期就这么干太心急了──老将脱口说出依照解读方式而定十分危险的言论,但他本人只不过是站在敌方的立场展开思路罢了。正因为很了解这一点,伊格塞姆元帅没有插进一句抱怨继续对话。



「或者是陛下本身的问题。」



「对了,陛下从很久以前起就一直性命垂危,身体不适到没办法颁发敕令也很有可能──喂,杰欧!卡托瓦纳帝国的现任皇帝是谁?」



和主人并排坐在椅子扶手上的火精灵马上回答。



「阿尔夏库尔特‧奇朵拉‧卡托沃玛尼尼克。」



「──喔?至少现在在手续上还活著嘛。」



没特别露出安心的神色,老将沿著椅子靠背挺直背脊。



如果皇帝驾崩,依惯例搭档精灵在送终之后要广为向全帝国国民通知皇帝的死讯。这时候使用的方法是「玉音放送」──由帝国内的所有精灵一起说出相同话语这种奇迹般的招数。这个方法也能用来颁发敕令,其超常性也是帝国王权神授说的根据所在。



驾崩后的玉音放送有可能被延后,但帝国内的精灵另外即时共享「现任皇帝是谁」的知识,这代表著,在担任皇帝搭档的精灵见证皇帝死亡的瞬间,其他所有精灵也会得知那个事实。依照帝国法律制度,现任皇帝死亡的同时,当时皇位继承权顺位最高者即被视为新任皇帝。



所以──如果皇帝已经驾崩,精灵见证了他的死亡,刚才约伦札夫上将的问题得到的答案不可能是「阿尔夏库尔特‧奇朵拉‧卡托沃玛尼尼克」。



「不过严格说来,只要隔离搭档精灵,想隐瞒陛下的死也是可能的……这么做本身是重罪,现在雷米翁派没有理由要干。如果皇帝死了,马上把皇位继承权顺位最高的皇族拱为新皇帝就行了。第一皇子在他们手上吧?」



「几乎可以确定。按照现状有可能逃出雷米翁派掌握的皇族,只有滞留在南域沙雷吉塔州的第二皇子殿下及在旧东域席巴上将麾下的第三公主殿下两人。」



「第二皇子是无可奈何,没从东域叫回第三公主算是失误吧?雅特丽希诺他们正往这边赶过来吧?」



「不。让皇族加入急行军,移动时有回避风险的必要性,结果将延迟抵达时间。我等要求的当务之急是尽快统整战力。」



「……说得也对。这个状况下,比起第三公主,要士兵们以最快速度折返更加重要。如果一直没召他回来,席巴那小子大概打算直到最后都静观事态发展。把第三公主托付给他说不定是上策。」



老将理解地颔首。比起勉强叫回来增添不确定因素,应该让灰色势力继续保持灰色──这是伊格塞姆元帅的基本方针。基于同样的理由,他也不向海军寻求支援。



「……回到正题。无论如何,我想不通雷米翁派为何不发出敕令。设想得到的原因有只有两个。皇帝陛下病危到无法下敕令,或是雷米翁派根本没掌握陛下──」



「…………」



「要说是哪一种,我觉得后者比较可疑。根据我的感觉,这几天雷米翁派的行动缺乏自信。假设真的保护了陛下,更加强硬地出击不是更好?而非像那样远远地监视著。」



约伦札夫上将说著指向敞开的房门另一头。越过走廊上的窗户,雷米翁的一支部队散开封锁通往西边干道的情景一览无遗。然而他们并未做攻城准备,看来只是在阻拦兼监视不让固守城内的伊格塞姆派和援军会合。



「不管怎样,接下来握有皇族将具备重大意义。皇帝陛下或第一皇子殿下──只要保住其中一方,说不定便能一口气逆转到对等的立场。」



约伦札夫上将扬起嘴角,彷佛反倒很享受现状的劣势。



「……话说回来,那些家伙完全没派兵把守城东。他们认定若有援军会从西边过来──兵力会合只限于来自帝国内?」



「可以推测从库多拉崖起到东边希欧雷德矿山为止的行军路线各处都有大量雷米翁派部队驻留,他们多半判断这样对东侧的防御够用了。」



「哈哈!伊格塞姆派也被看扁啦!」



老将拍著膝盖大笑。从面朝东侧的窗户向外眺望,伊格塞姆元帅也颔首。



「──正是。」



他的目光前方,映出越过地平线疾驰而来的友军身影。



直到她们用最大速度进城为止,就结果来说并未发生战斗。理由其中之一是来自反方向的援军出乎只顾著防备西侧干道的雷米翁派军队意料,另一个理由──则是经过十五天内走完一千余公里的超出常识急行军后,二千兵力几乎毫发无损带来的压迫感。



「陆军中尉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归返。」



自帝国中央爆发军事政变起第十八天的上午十一点过后,将所有士兵送入城栅之内,确认一个也没漏掉后,雅特丽和部队指挥官梅格少校一同向伊格塞姆元帅作归返报告。



「比起预测的更快嘛。好久不见,雅特丽希诺,了不起啊。」



雅特丽未露惊讶之色,平静地回应和元帅并肩而立的「另一位」伊格塞姆的问候。



「承蒙夸赞实在不敢当。不过,理当慰劳的对象是梅格少校,约伦札夫名誉上将。」



「明明交代过别用军阶称呼叔公的!你们父女简直像得过火,混帐!」



向夸张地叹息的叔公行礼后,炎发少女目光转向站在旁边的父亲。



「──元帅阁下,可以请教军事政变的变化以及现状吗?」



「以雷米翁派势力镇压帝都邦哈塔尔及占领中央军事基地为开端,帝国中央地带的军事设施全被此势力占据,并处处封锁干道,导致我方与地方友军的势力失去联络。聚集在这座城里的兵力加上援军共有六千余人,相对的雷米翁派则有超过两万兵力参加叛乱。总的来说,战况是我方屈居劣势。」



元帅淡淡地回答。无论从内容或口气来看,都丝毫不像亲子之间该有的对话。一旁的梅格少校屏息看著两名伊格塞姆如钢铁般的互动。



「雅特丽希诺中尉,从此刻起,我任命你晋升为少校及中校待遇官。」



「遵命。」



即使被突然宣布升官,雅特丽也并未感到困惑。在逆境中应该以身作则当模范的现役伊格塞姆,在这种状况下军阶仅到尉级军官不成体统。在撤回的途中,她也想到过这次大概有必要加快升职的步调。



「努达卡‧梅格少校。」



「在!」



「我想任命你作为参谋辅佐雅特丽希诺中校待遇官。你可有异议?」



听元帅郑重地问,梅格少校沉默半晌后脸上浮现乾笑摇摇头。



「……即使迅速突破库多拉崖,我估计从希欧雷德矿山到这里的路程最少需要走十八天。成功将时间缩短到十五天的人……是令嫒,而且还没额外损失兵力。约伦札夫上将的慰劳并没有给错人。」



听到梅格少校这番如同投降宣言般的台词,老将领一派理所当然地哼了一声。伊格塞姆元帅点点头继续道。



「──所有校级以上军官到城堡六楼的司令室集合,召开军事会议。」







四方城门封锁,催促大多数居民在家里等候,如今帝都邦哈塔尔实际上等于是戒严状态。空无一人的街道令人难以相信平常的热闹,取代过去的腐败贵族成为临时政府的雷米翁派军人──则镇座在街道深处的宫殿里。



「……为什么……」



有名匠壁画环绕圆桌的华丽会议室──本是用来商讨行政议题的地方,但肩负这项重任的贵族们已被逐出人世。和副官两人单独待在这充满浮华排场的空间里,泰尔辛哈‧雷米翁上将伤透脑筋。



「……为什么计划和现实相差这么多……!」



他呻吟出声。从军事政变开始到现在,出乎意料的麻烦太多了。



首先,是应该在中央军事基地最先擒住的索尔维纳雷斯‧伊格塞姆元帅的动向。他率领四千兵力逃离基地后,勉强甩掉雷米翁派的追击,死守在米欧加罗奇州的「札露露饥饿城」。



对雷米翁上将来说,这个时候现实与计划的误差已十分严重。为了抓住伊格塞姆元帅一人,他派出超过一个连风枪兵的人力。在编组部队时对士兵精挑细选,指挥官也起用实力值得信赖的老手萨尔‧库亚伦上校,他自认撒下了拥有地表最强的剑术也不可能突破的天罗地网──然而……



「约伦札夫老将……退伍已久的『独臂伊格塞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拜访基地,只能说是恶劣的玩笑。我等本来只打算驱赶一头狮子,却有完全不知道其存在的第二头跳了进来!」



第二名伊格塞姆。可以说是彻底颠覆雷米翁上将计划的究极鬼牌。没什么对策不对策可言。年过七十的老人至今指挥能力尚在,连剑术也和往年没变,仍然是以一挡百的威胁──世上有人能料到这么荒谬的事情吗?



「……就算这样,我也非得料中不可。因为我是将领。这正是我的责任。到头来,库亚伦他们是因为我指挥失当才送命……」



「上将阁下,请冷静点……」



「不单如此。索尔逃离基地后的目的地──居然是『札露露饥饿城』?怎么可能!不是中央第二基地或第三基地,而是四百年前建造的发霉城塞!就算当成史迹遗留下来,也不可能保有军事层面耐用的强度!」



打断副官的劝慰,翠眸的将领咬牙切齿。这一点真真切切是伊格塞姆派对雷米翁上将企图的防备技高一筹。城堡的维修工程肯定是在未告知雷米翁派意图何在的情况下长期暗中进行。中央军事基地在军事政变中被占据,周边基地也预先安排好不让他逃进去──伊格塞姆元帅先预料到了这么多。



「索尔现在依然带著四千兵力领导伊格塞姆派。带著这么多人在城塞内死守,想强行击垮他们变得很困难……」



理论上来说,只要将雷米翁派全数兵力投入攻城,要攻下饥饿城并非不可能之事。不过,想达成这点必须召来派往镇压中央各基地及帝都邦哈塔尔、封锁干道各处的兵力。这么一来,察觉异变的地方伊格塞姆派势力必将赶到元帅身边,轻易抢回防御变薄弱的基地和帝都。



「雷米翁派和伊格塞姆派的势力在兵力人数上几乎不相上下……正面打起总体战的那一天,结束之后那才会寸草不留。这样的话,高兴的岂非只有渔翁得利的齐欧卡?现在怎么可能容许我轻易动用蛮力硬干……!」



肩负国家未来的重担,甚至令上将有全身骨骼被压得喀喀作响的错觉……但是,伊格塞姆元帅同样想避免没有成果的总体战。那么军事政变局面接下来将转向以彼此的武力为背景展开谈判,与争夺谈判筹码的对战。



「要提出有利的谈判筹码,促使伊格塞姆派投降……最有效的一步棋,便是皇帝陛下颁发敕令承认我等为政府军。这样我等便能得到正当理由,将失败感灌输给沦落为叛党的伊格塞姆派。」



伊格塞姆派高昂的士气出自于「我等才是政府军」的自负。上将本来打算先用第一道敕令加以动摇,再簇拥不远的未来将会登基的第一皇子以「玉音放送」发表拥护雷米翁派的演讲作为追击。这样丧失精神后盾的伊格塞姆派斗志应该会一下子消沉下去。



「偏偏……偏偏托里斯奈却!你、你……把陛下藏到哪里去了!」



喊出不在场的仇敌之名,雷米翁上将双手重重敲在眼前的圆桌上。继未能擒住伊格塞姆元帅之后,这才是第二个──在他眼中最大的失算。



军事政变刚刚爆发之后,他亲自前往执行保护皇帝的最优先目标。对照来自所有管道的情报,雷米翁上将深信皇帝那一天和宰相托里斯奈一起留在禁中。



当然,光是间接的确认称不上万无一失。因此他十分谨慎用心,从发动的数天前起便派密探潜入宫殿内部。密探的定期联络没有任何异状,直到前一晚为止,确实确认过皇帝和托里斯奈人都在宫殿里。



然而当雷米翁上将等人破门闯进卧房时,里面却空无一人。后来他们搜过禁中每一个角落,找到几间例行的密室,却全部落空。皇帝和宰相如同烟雾一般消失无踪。



……不,正确地说有所发现。在二楼的房间里,找到一个穿了一身象徵最高阶文官的卡其色华服,长相和托里斯奈十分酷似的人。雷米翁上将不得不承认,密探查探到的托里斯奈是替身,被那老狐狸给抢先下手了。



「找不到陛下也没办法发敕令……只要政府没发出支持雷米翁派的敕令,伊格塞姆派将基于身为政府军的自负常保士气吧。这场军事政变正渐渐陷入最糟糕的泥淖……」



「……上将阁下。」



「该怎么办才好……我、我必须想出办法。是我将众多兵卒拖下水分裂国家,所有的责任都在我身上……!」



「阁下!」



强烈的冲击突然袭击陷入自责回圈的翠眸将领双颊。雷米翁上将错愕地一僵,两手掌心夹住他的脸庞,熟悉的女性脸孔近在眼前。



「……露西卡中校……」



「清醒过来了?」



她蕴含锐利光芒的细长双眸直视雷米翁上将的翠眸。大胆介入他思考途中的,是副官露西卡‧库尔滋库中校。她是位散发伶俐气质的年近四十女军官,一部分爱说长论短的部下给她起了「冰之女」这个绰号。



「这可不是自责的时候,泰尔辛哈‧雷米翁上将阁下。现在应该追究的不是责任归属,而是打破困境的实际策略。如果无法带来结果,挣扎和苦恼都没有意义可言。您明白吗?」



「……嗯、嗯……」



「很好。那么以后,往常的『是我的错』请封印起来。这样是浪费时间。」



冷冷地断言后,露西卡中校收回夹住长官脸庞的双手。左右脸颊隐隐刺痛,雷米翁上将终于体会到自己刚才的思路很不健康。



「……谢谢你,中校。多亏这一下让我回过神了。看来我在你面前丢脸了啊。」



原来显出本色的口吻恢复威严,翠眸将领向副官道谢。



「无妨。从在这个房间两人独处开始,我就预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



听露西卡中校毫不顾忌地说道,上将忍不住面露苦笑。两人不是最近才开始相处的,唯独这一面想遮掩也没法遮掩。打从以前起,将陷入无益思考中的他拉回现实就是这位副官的工作。



「没什么好难为情的。上将谨慎和纤细的思路就像是一体两面,优点也会有相对应的缺点。接下来只不过是如何因应的问题。」



「我很感谢有你当头棒喝,虽然方法总是有点严厉。」



「如果想找人温柔地叫醒您,那拜托夫人就好。不过为了回到心心念念的家园,必须先解决眼前的麻烦事。」



随著副官带讽刺的鼓励找回平常心,雷米翁上将重新面对眼前的问题。



「……好好思考。索尔和皇帝都不在手中,在失去好牌的不利状态下,我等该如何行动?」



「方针大致有两项。在缺少好牌的劣势下寻求胜道,或是再度去拿上次错过的好牌。」



「如今想擒住索尔,在避免决战的前提下近乎不可能。再来是皇帝陛下……假设他在伊格塞姆派手中,那条件几乎相同。」



「那么,首先必须厘清这一点。」



露西卡中校淡淡地说。翠眸将领也严肃地颔首。



「……刺探一番吗?如果要求会谈,索尔会答应吗?」



「可能性很高。我们双方都想刺探对手的内情。」



被逼到困境的绝非只有我方──这么理解中校的发言,雷米翁上将开始缩小下一步行动的选项。但那一瞬间,会议室门外传来激烈的敲门声。



「属下是奇涅里戈上尉!上将,有消息报告!」



「进来!」



上将允许后,奇涅里戈上尉冲入室内报告起来。



「固守城内的敌军获得来自东方的增援!兵力为两千余人!监视的部队由于担心饥饿城的势力夹击,未能阻止其与友军会合!」



「……来自东边。」



他带来的坏消息,令翠眸将领将牙齿咬得喀喀作响。露西卡中校侧眼担心地看过来,但上将也自负是统帅一军之人,并未一再出丑仓皇失措。



「这个时候抵达,代表是在希欧雷德矿山接获军事政变爆发的消息后,穿越库多拉崖以最快速度最短距离折返。何况是两千人──几乎相当于先前推估会召回的伊格塞姆派兵力总数。居然在途中毫无耗损──我的估算乐观过了头。」



用最后一句话痛殴自己一拳,雷米翁上将完成现状分析。



「这样死守饥饿城的势力增加至六千人,足以持续固守城塞同时派出大规模分遣队……终于没有余地从容不迫地准备下去了。」



「……是的。请尽快下决定,上将阁下。」



副官的声音催促著。两名部下严肃的目光中,翠眸将领拟定了下一步棋。







同日傍晚,伊格塞姆元帅不假思索便同意了雷米翁上将举行会谈的提议。正如露西卡中校预测,双方想刺探对手内情的意图是一致的。



透过传令兵几度交涉后,双方同意的会谈举行地点是位于中央第三军事基地与饥饿城中间点的欧鲁马欧伊原野中央。那里的地形可将东西南北数十公里一览无遗,对于伏兵等陷阱不用抱著太大的戒心。



「……好久不见,伊格塞姆元帅。」



在一如预期般乌云笼罩的天空下,两名将领在彼此率领的一营骑兵最前头,相隔许久后再次会面。



「归顺吧,雷米翁上将。你的作为并非救国,只是分裂国家。」



伊格塞姆元帅站在帝国军最高司令官此一坚定不移的立场告诉谋反者。雷米翁上将也没有畏缩,正面回瞪著对手。



「……第一句话就说这个?你的想法还是老样子,寸步不离军规框架。」



「正是。唯有在国家体制制定的规律范畴内,军人才获准行使武力。你的行动跨越了这道疆界。」



「想叫我叛徒就叫!总比坐视国家灭亡的看门狗好上几倍!」



翠眸将领咆哮。明知道没有意义,他仍忍不住诉说自己秉持的道义。



「你应该也明白才是!照这样下去放任贵族们执政,帝国也不会有未来!为私欲而非战略、为私益而非国益调派军队的家伙,怎有资格立于万民之上!地狱大锅锅底才是适合那些家伙待的地方!」



「那只不过是你的个人意见。军人勿语政治。」



「个人意见……?眼见这种状况,你还认为这只是我的个人意见?仔细看清楚!过去曾是你部下的帝国兵,不是有半数认同我掀起了军事政变吗!你所说的军事正道,才是早在许久以前便沦为形式化的空架子!我们揭竿而起正是大义!」



「并非如此。」



元帅用如冻结钢铁般的一句话驳斥了雷米翁上将热切的主张。



「军人为了匡正世道而起,是越份称王的发端。没有法律根据获取的君主立场,不久后将被同样的僭王篡夺。这种争夺常态化的时代才是乱世。你得知道,你正要开这个头。」



「不对!我起兵为了追求和平的时代!而今负责执政的贵族腐败至极,你认为应该由谁来替政治掌舵?民众在真正意义上信赖的对象是谁?那还用说,不是只有我们军人吗!这已是消去法!靠有能力的我们来领导、拯救国家是唯一的路!」



「不。军人为了拯救国家免于毁灭而动乱,反倒将加速灭亡。主动卸下法律项圈的武力,再也无法得到真正意义的管制。于是动乱最后摧毁国家,亡国后的世间被混沌和无秩序统治,只能恒久等待下一个秩序建立。一百年、两百年或三百年,过去帝国花了比这更长的时间脱离乱世。」



「不采取任何对策坐视现况不顾才是导致那种结果的最糟选择吧!无须担心乱世的到来,腐败尽头的灭亡已经迫近不久后的将来!究竟要由谁来回避这个危机?」



「该处理执政问题的只有正统的执政者,而不是你。」



那个回答令雷米翁上将忍不住一手摀住额头。



「……事到如今,你还对贵族抱著期待?或者是当今陛下?难道你认为被老狐狸彻头彻尾蒙骗的陛下,明天会清醒过来正确地领导国家?──别开玩笑了。我所认识的你,绝不是个不切实际的人。」



雷米翁上将深深颔首,像呻吟似的继续说道。



「让我听听你的声音,索尔……不是作为伊格塞姆,而是以我的朋友的身分。」



思索的沉默落在两名将领之间。相隔许久之后,伊格塞姆元帅再度开口。



「──假使,绝对躲避不开的灭亡在不远的将来等待著我国。」



「…………」



「赋予我等的使命只有一个。一直守卫国家直到灭亡的那天为止。」



这个回答突显出恒亘在两名男子之间,绝无法跨越的峡谷。



翠眸将领希望──无论如何都要拯救国家免于迫在眉睫的灭亡。



炎发将领立誓──直到迎来灭亡的那天为止,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要保卫国家。



两人的道路无比接近,却又像渐近线那般绝不交会。



「……这是你的回答啊。」



雷米翁上将以丧失感情的声音说道……这样的问答直至今日重复过许多次,他打从一开始便清楚对方会怎么答覆。对于自己明知道却忍不住要问的软弱,上将感到无从压抑的愤怒。



「够了──和朋友的谈话结束了。接下来是敌人之间的会谈。」



炎发将领严肃地接下翠眸将领凌厉的目光。双方不约而同地正要说出将彼此看作敌对关系的第一句话──那个瞬间,却出乎意料地被自东边驰骋而来的骑士打断。



「元、元帅阁下!紧急报告!」



「何事?」



绕过队列来到前头的传令兵注意不让眼前的雷米翁上将听见,压低音量悄悄告诉元帅。



「……有大军从东方逼近。装备属于帝国军,但数量将近一万。推测应该是负责攻略希欧雷德矿山部队的几乎全部兵力……!」



元帅听说后脸上没露出一丝动摇,默默思索过后目光转回雷米翁上将。



「──我要求中断会谈。」



「什么?」



「我接获东方有大军逼近的报告。部队装备属于帝国军,但并非由我下令归来的。这是你的安排吗?雷米翁上将。」



和眼前的男子不同,被这么问起的翠眸将领难掩动摇之色。从他脸上肌肉抽搐的反应来看,伊格塞姆元帅判断这个状况对双方来说都是意外。



「我等要彻退了。等厘清新势力的归属后再重启会谈。」



「……我、我方没有异议。」



雷米翁上将神情苦涩地点点头,双方部队就此分别开始往西及东移动。但即使折返大本营的途中,这出乎意料时机的暂停都使上将难以处理混乱的思绪。



「怎么回事……库巴尔哈‧席巴少将,你不是决定袖手旁观吗?」



同一时间,因为超出料想外的事态陷入一团混乱的饥饿城中,唯独一名少女平静地伫立著。



「──是吗。你来了。」



越过城堡窗户望向东方地平线,可以看见组成数列漫长梯队的大军。军装虽然属于帝国军,在军事政变造成国家分裂的现状下,其归属与目的都不明确。



既然如此,他们的出现将对帝国内不分派系的所有势力造成冲击。



「雅、雅特丽希诺中校,那是……!」



「冷静点,没什么好吃惊的。」



她以沉稳的语气劝戒慌张的部下──没错,只有她知道。不,是无须通知也能领悟到,新的部队是为了什么理由出现,接下来打算做什么。炎发少女在彻底察知对方立场和目的的前提上接受大军的到来。



「言出必行,你就是这样的人。」







自军事政变爆发后第二十天午后,自东方出现的新势力发现饥饿城驻扎著大批兵力后,拉开距离到米欧加罗奇州偏北建立临时阵地。接著在当天之内,伊格塞姆派与雷米翁派分别收到指名找最高司令官举行三方会谈的邀请。提出人名义是库巴尔哈‧席巴少将。



元帅和上将都没有理由不同意。第三势力加入哪一方的阵营,可能是决定军事政变未来的决定性因素。为了赢得兵力优势,他们无论如何都必须招揽库巴尔哈‧席巴加入。



隔天早晨,那个时刻到了。考虑到三方势力的位置关系,第二次的会谈地点移动到欧鲁马欧伊原野东北部。天气依然是阴天。上空气流强劲,一小时后天气会放晴还是恶化谁也难以预测。



「…………」「…………」



和昨天一样,伊格塞姆元帅和雷米翁上将率领一营骑兵抵达会场。但互看一眼之后,他们一句话也没说。两人暂时不互相刺探想法,将关注集中在后到的对手身上。



等待的时间比想像中久。两名大将抵达二十分钟后,最后的部队终于在地平线上出现。不知道是没意识到自己出发晚了,还是在知情的前提下进行心理战──骑兵奔驰的速度慢得令人心焦。



「看来我迟到了一会,失礼。」



库巴尔哈‧席巴少将骑在马上从队列中间现身。相对于口中的赔礼,他的举止威严大气,不知为何神情爽朗,与两个月前判若两人。



虽然对印象的变化感到讶异,翠眸将领与炎发将领目光锐利地瞪著对手。



「我并未对希欧雷德矿山下达归返命令。说明你如此判断的理由,席巴少将。」



伊格塞姆元帅第一句话便询问。席巴少将立刻摇摇头。



「元帅阁下,很遗憾,下官没有立场回答这个问题。如今我不过是一介随团参谋长。」



「我没下达过这样的委任令。你至今依然是矿山攻略军的司令长官。」



「那支部队解散了,如今我不再是什么司令长官啦。」



席巴少将始终态度傲慢地回应,但讽刺的是,这样的态度对两名将领而言并不陌生。无论任何时候都挺起胸膛毫不谦逊,面对军阶更高的人也不露怯色顶撞回去──如果时光倒转约二十年,往年的他的确是这种性格。



「……你的目的是什么?席巴少将。在这个时机介入我们之间,你想做什么?」



对令人费解的似曾相识感眨眨眼,雷米翁上将也直接地问。就算要拉进我军之内对手的意图也谈不到一起。



「答案是一样的,上将。我没有立场回答这个问题。」



「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在这个场合有资格做主体性发言的,仅限于各势力的最高司令官。」



席巴少将说著一拉缰绳,像要让路般侧身让开原本所站立的位置。两名人物从在后方待命的骑兵队列上前来到空出的空间,一方是表情僵硬的翠眸青年,另一方则是以不稳定的动作驾驭著马匹的黑发少年。



「驾驾──喂,不是那边。往前走、往前。」



笨拙地安抚不肯笔直前进的马,少年总算来到两名将领面前。



「呼~能顺利抵达真是太好了……啊,午安,元帅阁下、上将阁下。我等是帝国陆军独立全域镇台『旭日团』,我是总司令官伊库塔‧桑克雷。旁边这位是我的幕僚托尔威‧雷米翁中尉。今天请多指教。」



当他嘿嘿傻笑地说出口的瞬间,雷米翁上将脸部肌肉一口气抽搐起来。



「伊库塔……桑克雷?」



上将以说出禁语般的严肃态度低语绝对无法忘怀的名字。在那片刻,连儿子的存在都从他视野消失。



经过沉重的沉默后,蕴含近乎杀意感情的翠眸依序直视黑发少年与席巴少将。



「你等以为这是个好笑的笑话?」



「咦,不行吗?席巴少将笑得很开怀啊。」



「住口!」



上将大喝一声打断少年悠然的言行举止。他吊起眼角面露怒色。



「那个是我从前失去的最好朋友的名字……!不是给像你这样的小鬼开玩笑用的!」



雷米翁上将流露真实感情表明强烈的不快──但伊库塔没被气势压倒也没回嘴,反倒浮现复杂的微笑。



「你到现在还称那个人是朋友啊……嗯,这里姑且该高兴吧。



「你……!还没学乖又胡言乱──」「那个徽章。」



元帅的发言盖过还要争辩的上将话头。把困惑的上将撇在一边,炎发将领鲜红的双眸凝视著在少年胸膛闪闪发光的太阳徽章。



「没想到居然留到今天……你凭著旭日之证继承了父亲的部队?」



「索尔?连你都在说什么……」



「就是这么回事。因此现在,他们的最高司令官是我。」



少年看看背后的士兵们说道。在极度混乱之后,雷米翁上将从他和元帅的对话中渐渐察觉自己不知情的事实。



「等、等等……索尔,等等……!难道、难道真的是──」



「他的身世没有造假。那名少年确然无疑是帝国陆军前上将巴达‧桑克雷之子。」



发自元帅之口的台词破坏力足以将上将的思考扫得一乾二净。翠眸将领愕然地瞪大双眼,想不出该接什么话呆立不动。承接这段空白的是伊格塞姆元帅。



「不过,也仅止于此。『旭日团』的指挥权并非世袭制。徽章在紧急时期的召集权限也只在包含于帝国陆军指挥系统内时才得到承认。」



元帅以坚定不移的态度裁定。伊库塔听到后也坦率地点点头。



「……当然。」



「因此,伊库塔‧桑克雷中尉。你不可能是正统的最高司令官,也不许将运用的兵力冠上『旭日团』之名。要清楚你的立场如今依旧只不过是一介尉级军官。」



「是的,我随时都能回归那个立场。只要先达成目的。」



少年厚脸皮地回应。元帅的视线调离他身上,再度注视著席巴少将。



「我命令帝国陆军少将库巴尔哈‧席巴回归军人的职责,归顺正统的指挥系统。」



「我拒绝,元帅阁下。因为我这个人无论今昔,都决定朝光明的方向前进。」



他回答得毫不犹疑。回过神的雷米翁上将代替元帅开口。



「……在撼动国家的动乱中,将继承名将血缘的少年奉为神主牌建立新的霸权──那便是你期望的光明之路吗?席巴少将。一阵子没见,你的思考程度退后了五百年啊。」



「上将,我先前再三说明过,我只不过是一介参谋长。关于光明之路是什么,还请询问眼前的团长。」



「你忘了何谓羞耻心吗?库巴尔哈‧席巴。无论出生背景如何,你企图要连自己一半岁数都不到的少年背负叛乱大罪?在作为军人之前,这样已背离人道!」



辛辣的指责,席巴少将猛然瞪大双眼。



「胡诌──羞耻心早在很久以前就被我喝乾了!自从我等的太阳被当成献给奸臣们的活祭品那刻起!和对自己无力阻止的绝望一起吞下肚!」



自腹部深处迸发的咆哮震荡周遭一带的空气。伊库塔一手轻轻制止浑身充满怒气的少将,接过话头往下说。



「上将阁下、元帅阁下,无论两位怎么说,自旧东域归来的八千人实质上的最高司令官是我。要斥责席巴少将也无所谓,但我觉得这种事还是等时间充裕的时候再做比较聪明。毕竟状况那么糟糕。」



「……你是认真的吗,小子。军阶不过中尉阶级,年纪也不满二十岁的你,想和我们对等交谈?」



「对等?太悠哉了吧。我是来掌握主导权的。」



当场拋下仅仅披在身上的礼貌外衣,少年像要正面提出挑战般毫不顾忌地发言。他不再等候对手接受,单方面地拉开舌战序幕。



「……现阶段我所知道的,是这次的军事政变一点也不顺利。应该最先拘禁的伊格塞姆元帅好好的在那边,使叛乱正当化的敕令至今没有颁发迹象。伊格塞姆派统率的势力固守在『札露露饥饿城』,将兵力派遣至各地的雷米翁派,光靠武力蛮干已无法攻陷对手。我判断这算是明显的泥沼状态。」



毫无顾忌的洞察与无话反驳的事实,令雷米翁上将撇撇嘴。伊库塔逐一观察对方的反应往下说道。



「尽管如此,看得出雷米翁派仍完成了对中央各基地的镇压与干道封锁。如果地方的伊格塞姆派部队前来会合,饥饿城的势力可会暴增到不止这个程度。尽管在现阶段,我也觉得初期行动错失不少良机……」



少年边说边不经意地观察伊格塞姆元帅的表情。他的脸如同面具般没有表情,看不出感情的变化。要从这人身上得到情报很费劲啊,伊库塔在心中苦笑。



「无论如何,重要的是双方都缺乏关键王牌,因此战况胶著。两位大概很不甘心,不过对介入局势的我们而言正好方便。」



「……你打算跟随哪一方?既然无意回归指挥之下,那是有意缔结同盟?」



此时,雷米翁上将终于问出最重要的问题。痛切感受到两名将领刺人的视线,伊库塔耸耸肩露出难以捉摸的微笑。



插图008



「嗯,是哪一方呢?」



「事到如今不要再隐瞒了!」



「不,我真的没有决定。毕竟这是个困难的问题。如果各位还是坚持要我下决定的话──」



少年右手伸进怀里,在无数双眼睛的凝视下取出一枚银币。



「就靠它来回答吧。掷出正面我跟随伊格塞姆派、反面是雷米翁派。这样如何?」



「什──」「…………」



在两名将领注视下,伊库塔用右手拇指弹起硬币。银币旋转著往正上方弹起,在上空约一公尺处耗尽动能几乎以相同的轨道回到少年手边。



「……好,是哪一边来著?」



少年手背接住硬币,在两名将领眼前缓缓挪开遮盖的左手。当一丝银光露出来时,雷米翁上将慌张地喊道。



「等等!这种决定方式……!」



「好,我等。」



伊库塔用覆盖的左手握住硬币收进口袋里。接著黑发少年对错愕的雷米翁上将露出坏心眼的笑容说道:



「所以我不是说过了吗?我真的没有决定要跟随哪一方。我希望两位也跟我一起烦恼。」



以故弄玄虚的言行将对手搞得一团混乱后,少年忽然抱起双臂。



「实际说来,这个阶段想要完全达成或镇压军事政变都变得很困难。如果全面开战打到其中一方求饶为止,在这段期间内察觉情况的齐欧卡很可能发动进攻。这么一来,在国内兵力分裂的状态下也做不出多少抵抗,不必想也知道输定了。」



「别讲得好像你很懂似的。才刚回到帝国的你,不可能掌握所有战况。」



「没错,我的确还有几件要事尚未确认。这些晚点再处理,先回到正题上吧。任何事都有先后顺序。



总之,我认为最愚蠢的结局,就是比拚耐性直到时限截止。齐欧卡发动侵略对你们双方都很不利,但先妥协的人将被迫让步──被这样的挣扎困住动弹不得的期间,关键的时间不断流逝。现状岂非正是如此?」



「…………」



「唉,我认为这是必然的。一开始立定的目标愈是迫切,到了紧要关头要修正方向就愈难──啊,姑且确认一下,雷米翁派这次军事政变的战术目标,看成是『清除腐败贵族』和『保护皇帝』,然后『树立实质军事政权』没有错吧?」



「……关于这一点是没说错。我等要从奸臣手中夺回皇帝陛下,建立由军人组成的新内阁。透过由我等直接聆听陛下的意志,将能够排除不当的军事力行使,实现基于战略策划的政治。」



「我明白了。说归这么说,当今的皇帝陛下不可能还剩下足以正常执政的智能,纵使奇迹般地恢复从前的聪明,皇帝与内阁分离后的实务能力等同于零,因为懂得具体行政方法的是阁员。也就是说──若如你所愿般军事政权化,皇帝陛下的存在于任何情况下都是个摆设吧?」



「我不否认。但是,任何人应该都清楚这比陛下沦为奸臣傀儡的现状好上几倍。既然没有其他能好好替国政掌舵的人才,由军人担起这个职责也是不得已之举。」



「虽然我明白你说的意思……从现实问题来说,这方面不放宽的话,很难和伊格塞姆派达成共识吧?」



伊库塔说著将目光从雷米翁上将转向炎发将领。



「你有何看法?元帅阁下。实际上,你能接受这种形式的军事政权树立吗?」



「免谈。这么做是军人侵犯了为政的分野。」



「我想也是~」



少年苦笑地耸耸肩。正想对那开玩笑的态度开口抱怨,雷米翁上将突然察觉自己对当下的状况有种奇特的怀念感。



──索尔、泰尔,冷静点。先喝杯热茶。



他回忆起那个当他们意见对立时,总会笑著居中调解的男子。



──闹矛盾也解决不了什么,慢慢找出妥协点吧,吶?



那让人听见后肩膀会无条件放松力道的悠哉声调在耳中复苏……如果索尔维纳雷斯‧伊格塞姆与泰尔辛哈‧雷米翁是水和油,那个人或许便是调合两者的魔法汤匙。有他加入的讨论,无论讨论多么困难的议题,总是在不知不觉间找出平稳的结论。



「…………」



为何会在此刻想起那段记忆?雷米翁上将自己也难以理解。人在眼前的,明明是和昔日的他一点也不相似的毛头小子。



无论长相或举止,都没什么相近之处。即使有伊格塞姆元帅保证他的身分,雷米翁上将到现在都还对此一事实半信半疑。尽管听说过很多伊库塔作为「骑士团」一分子大展身手的事迹,到了这个地步,他对他的印象只是个不懂分寸插手国家大事的莽撞年轻人。



「在这里,我希望两位试著思考一下彼此不能退让的底线。现状之下,皇帝化为腐败贵族的傀儡,透过皇帝对军方下达没有道理的命令。雷米翁派无法忍受这一点。相对的,伊格塞姆派则不容许军人代替正统执政者的贵族、皇帝掌管政治。怎么样?两位没发现这两个立场乍看之下截然相反,但依照观点而定未必一定矛盾吗?」



可是……这名莽撞的年轻人,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举动?他究竟有什么目的,要居中调解一分为二的帝国军?亲身钻进如此危险的裂痕之中?



为了煽动对立引发崩溃?为了趁著混乱建立独立势力?对陷入僵局的两大势力趁火打劫榨取权益……?



雷米翁上将不明白他的真意。以可能性来说每一个猜测都有可能。假设他真的是巴达‧桑克雷之子,在某种意义上他甚至有资格期望帝国灭亡。因为太过悼念冤死的父亲,看准这个机会进行正当的复仇也不足为奇。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雷米翁上将心中深处超越理性的部分这么告诉他。那肯定是没有任何根据的直觉,但看著对方的一举一动,上将不知为何愈发深信这个想法。他忍不住将那故做轻松实则使尽浑身解数拚命演出的表演──那燃烧性命编织话语,发挥口才,看似在开玩笑的身影,和朋友往日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这名少年和昔日的巴达‧桑克雷怀抱相同的想法站在此地。



为了填补两名当事者认定绝对无法填满而放弃的深沟。为了架起桥梁跨越阻隔伊格塞姆和雷米翁的绝望峡谷,他此刻站在此地──



「追根究柢,我认为雷米翁派寻求的是被贵族们私有化之前的帝国军。即使不走到树立军事政权的地步,只要恢复皇帝权力的独立自尊便能取回这一点。只要隔绝贵族们不让其插手战略,那些家伙再也无法将军队私有化。不是吗?雷米翁上将。」



话题突然抛来,令沉浸在思绪中的上将回过神。他甩开残留在脑海中的过去残影,迅速整理内容要点。



「……可是,他们未必会同意。取回被私有化的军队的确是当务之急,但观察帝国现状,行政方面显然也需要大幅改革。正因为此事不能交给贵族处理才需要树立军事政权,再说军事本身也并非独立成立之物。正如你也知道的,维持常设军队需花费莫大的资金。继续将国库钥匙交给光花钱不事生产的贵族保管,我等迟早将陷入机能不全的状态。」



「你会顾虑这方面的问题也是当然,但请试著换个灵活一点的方式思考。全部的改革不需要都在一次进行。从腐败贵族手中夺回皇帝,让被私有化的军队回归正常──这次的终点放在这里就好,解决行政面问题的方法另外讨论。我明白你想直接伸手触碰患部整治的心情,但绝不容忍这种行动是伊格塞姆派的立场。为了寻找妥协点,暂时的忍耐也有所必要。」



「要我考虑阶段性的过渡?难道你的意思是这样伊格塞姆派就会接受?」



「愿意的话就轻松了,但大概没办法吧。既然知道雷米翁派最终目标是树立军事政权,他们无论如何都会出手阻止。对不对,元帅阁下?」



当伊库塔再度询问,炎发将领默默闭上眼睛表示肯定。看到他的反应后,少年的目光转回雷米翁上将身上。



「唉,理所当然的答案。可是雷米翁上将,接下来的话希望你别生气听下去……话说,你认为军事政权能成功吗?」



「……什么……?」



「比起将政治交给腐败贵族,我们自己来执政将更为顺利──你大概是这么想的。若真是如此那事情就简单了,但我有点难以同意。



行政的要诀一言以蔽之,是如何从民众身上获取资金、如何运用收集得来的资金、如何让资金在国内不间断地流动──无论从哪部分来看从头到尾都是资金的处理。我很难想像过去一直在军事领域任职的雷米翁上将具备这些知识。」



「还以为你要说什么……我很清楚自己作为执政者的能力并不充分,会视需要而定加入顾问,也在一定程度上找好了相关人才。」



「如果说连这种程度的准备都没有就掀起军事政变,我才会沮丧万分啊……不过,问题在于更基础的部分。坦率的说,我能够预测你接下来将选择的执政方针,以及面临惨痛失败的未来。」



「……什么?」



「做个预言吧。树立军事政权后,你将立刻对帝国全土施行以武力为背景的严格统制经济。向贵族及商人依积蓄而定课徵重税,为免资源分配不均实施物资配给制,对市场经济活动也施加强力的制约。然后将回收的资金大半投入军事费用,持续监视民众期使所得尽可能平均化。」



上将全身僵硬。刚刚那番话几乎完全说中他在政权树立后设想的政策概要。



「……这是战争时期当然的措施。有什么错误?」



「从头到脚通通都错。没有不均就不会产生不满,这样直线性的思考方式完全是军人脑袋。在号称防备外敌的同时,你的施政却将在国内创造出更大的敌人。即使与国内握有权益的有力人士悉数为敌,你依然会坚信自己的正义,毫不妥协地向前冲吧。结果,过去对民众眼中是守护者的军人,多半在不到十年内就会沦为恐惧和憎恨的标的──」



「别做没有根据的悲观揣测!齐欧卡的威胁已扩大至前所未有的程度,将最大预算分给国防是战略上的必然!为此向金钱富裕之处徵收资金也是合理举措!还是你打算叫我压榨贫民?」



「请冷静听我说。如果刚刚发财就被课税徵走,作为政策对象的人们会采取的行动大致分为三种。藏匿收入、反抗抵制以及消极怠工。你或许能透过彻底监察防止第一项,以武力压抑第二项,但唯独对第三项无计可施。政府无法强逼丧失生产活动意欲的民众工作。如果还打算强迫劳役只有拿武器恫吓一途,而这已经是奴隶制度了。」



「我看起来像是愚昧到会施行这样的暴政吗?课税始终预定保持在民众能维持生产力的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