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小姐有病第86节(2 / 2)

  良恭嗤笑一声, “凡学过一点画艺的,都知道这些人。”

  他是嘲笑她见识短, 她暗暗剜他一眼,把印搁下来撇嘴,“我不爱这些,能晓得这些人就不错了。不信你外头问问去,好些人还没有我知道得多呢。这鲁忱是哪朝哪代的?有什么传世名画?你倒说来听听。”

  良恭想定了要画什么,就放下扇子和她笑,眼睛里映着一盏黄澄澄的银灯,“这鲁忱就是本朝本代的名家,他是京城鲁国公家的公子,有一手山水绝技,又因为是官贵子弟,颇受宦海中人和世家子弟的追捧,一幅画能卖上好几百两。”

  妙真心里一跳,“你想仿他的画去卖呀?既是官贵子弟,要给人家看出来你造人家的假,你还要命不要了!”

  良恭伸着胳膊在炕桌上调颜色,背还懒懒的斜靠在窗台上,“我就是拿着他的真迹去卖也卖不上价钱,这种东西,都是要看主人家的身份的。我这样一身粗布麻衣,就是抱着几副真迹,人家也当是假的。谁拿去卖,我拿去唬人而已。”

  “唬谁啊?”

  “唬县太爷。”他斜支着一条膝盖,微微向炕桌欠身,“舅老爷肯定是把县衙那头打点好了,后日过堂,人家无非是装个样子,你还指望这官司能告得赢么?我想了想,舅老爷使钱,咱们也可以使权嘛,横竖大家都是使不光明的手段,那咱们也不防拿出点诡计来。等我仿了鲁忱的画,装作是他的朋友,你看那县太爷会不会提着心神,从长计议这桩官司。”

  妙真面对面瞅着他这张奸猾的笑脸,忽然心“砰砰”跳起来,恍惚是回到最初认得他那阵子,他那岑寂的眼睛里时时怀着一点藏而不露的诡诈。追忆起来,她那时候还不就是给他这一点“坏”迷住了。

  此刻又重新被他网罗住了心似的,她目光里不由得泄露点崇拜,嘴里倒不屑地嗤了声,“咱们有什么权势?你这叫狐假虎威!”

  “管他谁的势,暂且借来用一用,反正是山高皇帝远。”

  妙真见他落笔如神,仿人家的画,也没有个借鉴,全凭着一股子记忆,可中间连坎也没打,落笔十分流畅。她走到他这头来歪着脑袋看,凭借她对画的一知半解,是看得出画得好,就是不知道像不像。

  “你看过这位鲁公子多少画啊,能不能画得像?”

  良恭有心逗她,紧着眉道:“只看过一副,还是张残画。画不画得像,我也说不准。”

  妙真扣死眉头瞅他一眼,“要是给县太爷看出是假的呢?怎么办?”

  “怎么办?还不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妙真急起来,“那可不成!县太爷要是知道是假的,还不把你先关押起来,再交给那个鲁忱处置?你仿人家的画去蒙人,人家能轻易饶了你?这些作诗作画的人我知道,脾气古怪得要死,还不知怎么要你命呢!可别为了争这点钱,把身家性命都搭上去了。”

  良恭笑剔她一眼,很得意的样子,不知是在得意他的画作,还是得意于妙真为他揪心紧张。

  他只笑着不说话,因见那样子仿佛是胸有成竹,妙真又渐渐放下心。怕亮不够,又去点了两只蜡烛来。

  她无事可做,又不好烦他,就支颐着脸看着他出神。雨还在细绵绵地下着,马上就是中秋,她心里合计着过节的事情。只剩七.八两银子了,怕不够,想着这明日就该趁着贺节的名义往她舅舅家去一趟,讨些钱来过节。

  这种事情从前她是最瞧不上的,倘有人上他们尤家去打秋风,她都要先替人家臊得个脸红。如今连她也要往人家去要钱,可见人逼到一个境地上,脸皮的事情倒要先放一放。

  不过她也不算是白去要人家的,她是去讨她自己的债。这样一想,宽怀了许多。烛芯子烧黑了一截,她拿起剪子“嗑哧”一声剪掉。这动静并没有引起良恭抬首,她在快乐里有丁点失望。这个人做起事情来,好像与世隔绝了,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

  倒也好,她只管放肆地托着脸盯着他看。其实两个人虽然没有放在台面上来讲开,也是心知肚明,比从前那种雾里藏花的亲密更上了一层楼。仿佛现如今这份亲密是打算着未来的,所以感到安心和牢固。

  到三更天的时候良恭才画完,脑袋一抬起来,顿觉腰酸背痛。他故意“哎唷”一声,把打瞌睡的妙真吵醒,看见他正抬起一条胳膊慢慢转着。

  她迷迷瞪瞪的,听见窗外雨声已住,蜡烛烧得只剩两寸长了。忙去点了新的蜡烛来,“你画好了?”

  举起扇子看,仍是不知道画得像不像,只好搁下看他一脸疲态,“我倒盏茶你吃。”说完马上想起来,屋里根本没有热水,有个烧茶的炉子她也不会点。就回头讪笑,“你吃么?吃的话我去厨房里现给你烧水。”

  良恭好笑着睇她一眼,“你都这样讲了,我还好意思厚着脸皮吃么?”

  “那你凑合喝口凉水吧。”

  她走去倒了盅水来,把炕桌上的东西收了,只剩那把扇子他还在看。看了半日,他点点头,“大概还能混得过去。”

  妙真还有些惴惴不安的,头一次干这列坑蒙拐骗的事,“混不过去怎么办?我还是怕。”

  “怕什么?就算混不过去给人拆穿,我又不把你供出来,死的是我又不是你。”

  她听见这话就不高兴,赌气坐到对过去不说话。良恭起先还不知她为什么生气,自己闷头一想,渐渐想明白了,她是最烦他们你啊我啊的分得很清楚。

  她虽然愚笨,却笨得窝心,难怪那些上了年纪的妇人都喜欢她。也是因为这一点,使她尽管过了二十五的女人了,仍旧有种少女的蒙昧,和一般年纪的女人坐在一处也很挑眼,身上没有事故圆滑的气度。

  他益发想逗她生气,和她玩笑,也有点试探的意思,“我要是死了,你再去找邱三嘛,横竖他只是定了亲,要明年才成亲。说到这里我要问一问,你今日总对我横眉竖眼的,是不是因为这个事?听见人家定了亲,心里不自在?”

  妙真瞪他一眼,“我哪里不自在?哪里对你横眉竖眼的?你说清楚。”

  他也没个说法,只是笑。笑得可恨,妙真就走过来打他,正捶在他背上。他“哎唷”一声,非但不生气,还笑,“捶得正是地方,再捶两下子,我背上正酸得很哩!”

  妙真发狠又“咚咚”捶了两下,“真是贱皮子痒,要人家打他。”

  良恭反手将她的手拉下来握住,顺便将她掣下来坐着,脸对脸地,左歪一下脑袋右歪一下脑袋地睇着她,“我可不就是个贱皮子嚜。”

  听得妙真鼻头一酸,就要朝他怀里贴进去。谁知他朝边上一让,下榻起身,“饿了,去厨房里弄点夜宵吃。”

  她狠狠翻了个白眼,觉得他是故意的。两个人这些日子除了抱着亲一亲,再没有更过分的举动。他也常在她屋里逗留到很晚,但最后都是走了。

  他完全可以睡在这里,也知道真要留下来,妙真是不会拒绝的。但他们两个,都同时怀着一种缅怀邱纶的情绪,要体面地做出一份对他的尊重。其实是尊重妙真先前的一段感情。

  现在境况不同了,邱纶已定下了亲。她和他的感情算是正式过了“孝期”,没道理还要继续为上一段关系守身如玉。

  她怀着这点目的,也起身来,“我和你一起去,我也有点饿了。不过我不会烧饭,只好看看有没有什么现成的。”

  两个人鬼鬼祟祟打着灯笼从廊角那里摸出去,良恭因怕雨天地滑,把她的手攥得很紧。雨后有些凛凛的冷意,妙真借机往他身上贴着走,他也自然而然地抬起条胳膊把她圈住。都走得蹑手蹑脚的,唯恐踩断了哪截树枝惊动了人。

  摸到厨房里来,妙真觉得可笑,就在他怀抱里又蹦又跳地笑起来,把他胸膛捶两下,“我们为什么要像做贼似的!”

  她跳得好像只难捉的兔子,良恭只得两手圈住她,在唇上比着个噤声的手势,“不是你说怕被花信听见么?”

  妙真渐渐缓了笑脸,走去找蜡烛点上,“自从邱纶走后,她就不大高兴。我晓得她的心思,就怕我嫁个家世不大好的人。她一门心思想跟我到那大家大户里头寻个管家男人嫁了。其实她这要求呢也不大高,按理说她是我们家里管事的丫头,和这样的男人也很般配,所以我老觉得是我耽误了她。”

  说到这样严肃的事情上,良恭就没敢主动搭腔。要他说什么?难道说,“你嫁给我,虽然我此刻没钱,将来一定会发达。”或者说,“你嫁给我,要是你不嫌跟着我受穷受苦。”

  前者是说空头话,后者又显得没担当。好像多说一句都是诱骗的嫌疑。

  所以良恭生了灶火就走去翻橱柜,不去兜揽她的话。因看见里头有几个晚饭剩下的白面馍馍和一碗切好的水面,又翻了几个鸡蛋出来调鸡蛋羹,一并放到锅里去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