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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有病第33节(1 / 2)





  寇渊将步子闲转着,原想转进罩屏内,却只在外头稍稍停顿,走去正墙下的椅上坐。他自以为是个君子,竭力要控制着心里一点毛躁的念头。

  但又想得到她的一点体贴,便低着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同你嫂子拌嘴,给她抓了两下。”也有意给她知道,这伤说到底是为她。

  妙真抿着嘴劝和一句,“那就不要拌嘴嘛。”

  “我也是能避则避,可你大嫂子那人就是爱无理取闹。非得说我与你……”他及时打住,底下的话让人尽力去遐想。

  妙真正尴尬,恰好花信端着茶进来,便有意问:“你瀹的什么?”

  “是杏仁煮的牛乳。”

  “这才是,这么暗了,吃茶容易叫人睡不着。”刻意提醒寇渊早早辞去。

  寇渊会出意思,更加有些糊涂,不知她因何一时远一时近的,弄得人心里被勾了魂似的没个方向。

  趁着花信下去,他端着牛乳踅进罩屏,“大妹妹今日到张家去了?我也去了,不知道你也在。要是知道,就一齐回来了。”

  妙真不动声色地把裙子理来盖住一双赤足,“我也不晓得你去,竟没碰到一处。”

  明月当窗,她也是穿一件月魄的立领长褂子,襟口有颗象牙子母扣,粉嫩粉嫩的白色,像是从她脖子上溢出来的一点肉。

  他想到方才进屋时在镂空的冰裂纹罩屏上瞥见她的样子,是一片一片冰清玉洁的皮肤,上头有着一点细汗,要融化的样子。

  他不觉咽动两下喉头,把碗递给她,“大妹妹要不要吃点?”

  妙真看见他随手一转,将他嘴唇触碰过的地方转到她这面来,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她愈发觉得心里烦闷,微笑着摇头,“我这会热都要热死了,还再吃热的东西?”

  “想吃凉的?我叫人送一碗冰酥山过来。不过夜里吃冰的,就怕闹肚子,那地方最禁不住冷。妹妹夜里睡觉盖被子么?一定不要贪凉快不好好盖着。要我说,你把衣裳都解了,盖着被子也不会怎样热。”

  不知怎的竟说到解衣裳上头?妙真察觉屋子里有些热辣辣的气氛,浑身不自在。她故意笑笑,“我被子都是盖得严严实实的,衣裳也是穿得整整齐齐。”

  寇渊笑着往那头炕桌底下瞟一眼,“说假话,我方才还见妹妹没穿鞋袜。”

  妙真被他笑得心里毛毛的,莫名有些怕,便张嘴赶客,“渊哥哥,你再不回去,大嫂子又要和你吵了。你不晓得女人的心思,你只想着躲开,其实女人生气的时候,是要你去哄她。你这会回去说两句好话,大嫂子一定就笑了。”

  寇渊把碗放下来,挑着一边眉毛,“谁要去哄她?你也不是很了解女人,有的女人要哄,有的女人不要哄。像她那样的泼妇,哄她千百遍也不见好。她不是你,你纵是有些脾气,也都是可爱的。”

  妙真听得心惊胆战,本能地向后缩一下。谁知他那只手忽然从炕桌底下伸来握住她的脚,“别怕,我不做什么。替你焐焐,冷风从脚心吹进去,要病的。”

  他那双眼睛并着那抹微笑,简直吓人。妙真连滚带爬地从榻跌下来,“咚”地一声,招来白池走到窗外来。

  白池在窗户外将二人睃一睃,看见妙真脸色不大好,寇渊脸上又露着点来不及遮掩的尴尬,她心里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可这种事情是不好闹开的,既坏妙真的名声,也得罪亲戚。她只得绕门进去,将妙真搀扶起来,一壁埋怨,一壁挽着她往卧房里去,“好好的坐着也要跌下去,比小的时候还不如。”

  末了走出来送客,“寇大爷,我们姑娘要歇下了,你先请回。这么暗了,做表哥的在妹妹屋里,终是惹人议论。”

  寇渊也不知当时给什么鬼迷了心窍,心里一阵懊悔不跌。可悔着悔着,还是怪妙真。谁叫她生成那副样子?她是块嫩肉,天生就该喂给豺狼。

  他自己抹平了心里的一份羞耻,君子坦然般地告辞出去。

  后来他与妙真都将此事决口不提,他自然是要体面;妙真是想着横竖要家去了,往后再不到这里来,也没对人讲的必要。

  出来转这一圈,才觉到底哪里都不如家里好。家里头的人笑就是笑,哭就是哭,都在脸上挂着,犯不着费心去防备。

  可她不知道,人一旦出发,就再没回头路可走了。不过是今日望昨日,如同望着窗纱上模糊的月亮,都是空自望。

  那月亮的影子不知几时移出窗纱,天色还朦瞳,就听见寇宅里喧腾起来,是寇老爷打南京归家。

  事先连个信也没有,回来得十分突然,寇夫人措手不及,天不亮就梳洗了迎在廊下。

  他们年少夫妻,寇老爷当年并不怎样发达,是得了寇夫人,有了她哥哥尤老爷的帮衬,生意才渐渐蒸蒸日上。因此是很有些感情的。

  归到房内,免不得一阵寒暄。寇夫人一面从丫头手里接了茶端来,一面将家中近来大大小小的事都与他禀报了一遍——

  “因为妙真在家,把我们大奶奶怄得不成样子,还在我这里来说了堆闲话。说是为寇渊从前想求妙真的事,疑心他们两个有私情。简直是捕风捉影的事!其实我看呐,还是因为她见不得人比她好。她是独生的女儿,在娘家就给娇惯坏了,看见妙真比她好,自然不服气。要不是为她叔父那一层,又看她为咱们寇家生了两个孙子的份上,我肯那样纵她?我未必是那软弱的性子,还不是看在她叔父和孙子的面上。”

  她替他收捡细软,走到这头说到这头,走到那头说到那头去。寇老爷听得耳朵发嗡,觉得周遭绕着一群采花的蜜蜂。吵是吵了点,也是可爱的。

  他天生就是张笑脸,向上弯着的嘴角,眯缝眼,很难叫人一时看出来他到底是不是在笑。

  只听见妙真一行在家做客,他眉梢一挑,搁下茶,“妙真是几时到的?你提起她,我才想起有桩要紧事要说。”

  “什么事?”

  “我这回到南京去,也见过了几位大人。你别说,南京的官又比咱们这小地方上的不一样,一个个端的架子大的很哩!底下的小鬼也难缠,我是跑了多少门路,才得拜见管着南京织造那位……”

  半晌说不到点子上,寇夫人发起着急一屁股坐到榻上来,“说正经事。”

  “你瞧我,又说到哪去了。”寇老爷把那目光收回到眼前,“我在那位管织造的大人府上,碰见了几位京里下来的差官。听说是为那位冯大人的案子,要往嘉兴去问大哥的罪。说是还要抄家,人口都要抄到京去。”

  寇夫人恍然大惊,“嘉兴府那位冯大人?为的什么事?”

  寇老爷凑拢来,“早是阶下囚了。我留心打探才晓得,这位冯大人犯了事,正好他在嘉兴时与大哥要好,说是他收了大哥的贿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供给苏州织造的料子都是以次充好。”

  寇夫人登时脑袋嗡嗡作响,又乱中生智,“那不能够,我们尤家做了百十来年的绸缎,大哥更加是个诚信人,他心细眼明,做坏的料子,连嘉兴本地的散铺里也不供,怎么可能供给官中?”

  胡老爷斜来一眼,“这你还不明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朝廷不是欠着大哥好几年的账嚜。”

  要紧事说完,他收正身子,端起茶来,放出一阵惋惜,“真是,你说,我原本还想着大哥担着苏州织造的差事,苏州织造又与南京织造有来往,还想请他从中帮个忙呢。你看看,眼下可是不成了,还是得我自己去周旋。”

  寇夫人还呆怔着,一时有些转不过来。尤老爷是她同爹同娘的亲大哥,他要遭难,她哪有不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