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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宦第89节(2 / 2)


  这厢念完,弯腰将方文濡虚托起来,“方大人,恭喜啊,您这可是要升官儿了,您进了京,少不得要受皇上钦奖,您可不用再在这砧板似的地方熬几年了。”

  方文濡接过绢布,苦涩一笑,“谢谢公公。”

  “这就转道启程吧?”

  “公公先请。”

  他回首眺望,重叠山峦远浓翠,掩尽了故乡,而梦里娇娘,又再隔日空凝睇,怎奈归期未有期。

  却有归云信,半月后转回苏州。彼时苏州府内流言四起,大多皆是有关陆瞻私自调粮,祸乱地方的揣测。虽无真凭实据,亦无朝廷公告,但却传得风生水起,毕竟,人人都愿意相信宦官乱政,更不喜欢阉人当权。

  有那自诩不凡的才子秀才争相论品,“秦国赵高,东汉张让,自古阉人乱政的先例就数不胜数。阉人没有把势,以致多数性情乖张,这样上无祖宗下午后人的阉奴,能助朝局什么?”

  “于兄这话虽没错,可我听说,咱们苏州府这位权阉,原是吏部尚书陆大人家的小公子,自幼倒是饱读诗书,十六岁时就中了进士,若不是当年直谏先帝,恐怕如今已能官居三品之上。”

  “忠良之后,未必就是忠良,做了阉人,哪还记得祖宗后人?我看呐,要不了多久,他准叫人参到朝中,也不必等着任满回京了,只怕就要被押解上京。你若不信我,等着瞧吧。”

  金樽前又有人凑上来,“听说他娶了这烟雨巷从前的花魁,我倒无缘得见那位花魁娘子,未知品貌如何?”

  “自然是艳骨无方,才情过人,你们等着吧,若是陆阉下了狱,家财自然要被抄没,届时或许可以将这位花魁娘子买回家去!”

  笙笛间霪笑连连,被风一送,不几日便送到芷秋耳中。芷秋心内有数,只是难免担忧,每日有些食不下咽,好容易养起来的皮肉,不多时又消减下来。因流言迅猛,家中来拜会的人不多,愈发清闲下来,仅是袁四娘阿阮儿等人来问过话。

  缝人问她,她只笑说:“嗨,那些人不就爱编排人?存起心来,你就是好好在家中坐着,他们也得说你在哪里丢了性命。你们不要当真,随他们说去。”

  如此将人应付过去,自己却悄么发愁。这日趁着日朗天青,坐在廊下裁剪料子,说是为陆瞻赶制一件夏衣。廊下水池只里睡莲正艳,馥郁颜色充斥人眼,又有红白鲤鱼恣意畅游,芷秋瞧了喜欢,叫桃良进屋拿了鱼食来撒了些在池子里。

  这里剪针线,后头陆瞻廊下走来,瞧她穿着水红潞绸衣裳,合欢红的裙子,一个背影弱羽依依倚在抚槛上。桃良打门里出来,端着盏刚煎好的酥油牛奶,“姑娘快趁热吃,搁了糖的,好吃得紧!”

  芷秋却将一个凤吐珍珠的金钗摇得微响,“我有些没胃口,你们吃吧。”

  桃良正要劝,恍见陆瞻绕廊而来,接了牛奶牵着芷秋往卧房里去,“我瞧你有些消瘦了,该吃些。”说着走到榻坐下,将芷秋抱在膝上,银汤匙搅一搅喂给她,“我的事情我已经说过了,没事儿,再坏也丢不了性命去。”

  “我还是止不住担心呀,”芷秋吃了两口,便不再吃了,拽住他的手腕子,“你几句话就将事情说完了,可真到那时候,又哪里是几句的事情?譬如你到了诏狱里头,他们对你用刑怎么办?拿烧红的铁烙子烫你,又或是什么老虎凳,你怎么经得住?”

  讲了两句,渐渐就有泪花扑出来。陆瞻一颗心又软又疼,忙摸了帕子为其搵泪,“你想得也太多了些,真到了诏狱也没事儿,镇抚司诏狱就是我管着的,谁还敢对我用刑?不过在里头待几日,事情办好了,我仍旧出来的。”

  “自古说世态炎凉,你好时,他们自然听你的,你不好了,他们自然去听别人的,谁还敬你重你呢?”

  陆瞻听了觉得又可爱又好笑,眉目舒展时,暗暗将一只手卷入她衣裳内,“世态炎凉是没错,可他们都有自个儿的判断,迷局未明,不会轻易得罪我的,你只管放心。”

  那只手像条蛇似的爬在她衣裳里头,缓缓使得她眼波迷醉,折倒在他肩上。浑圆而柔软的一片迷乡也使陆瞻有些意乱情迷,俯脸吻她,黏黏腻腻地轻吻里,他将手卷入裙中,抽掉几根带子,随之也触着另一种滑腻腻的什么。

  一阵风折杨柳后,有脚步声由远渐近,却谨慎地止步在屏风后头,原是黎阿则,低声告禀,“干爹,魏谦派了两个缇骑回来,刚刚才到,现在外头厅上等候。”

  “叫他们等着。”

  这一等便是半个时辰,两个缇骑茶也吃了好几盅,方见陆瞻穿着蓝得发黑的道袍,不紧不慢地走近厅上来,袍子未束腰带,松垮垮地罩在身上。正握着条帕子揩手,眉也不抬,“方大人有消息了?”

  两位缇骑忙拔座起来禀报,“督公所料不错,上次遭劫,方大人没死,是叫海寇劫了去。如今已经安稳回城了,原是要回苏州的,可皇上来了急谕,传他进京,所以魏大人特叫卑职们来回禀督公。”

  陆瞻将几个指头一一搽抹过,帕子折入怀内,抬眉起来,“魏谦怎么不亲自来回禀?”

  “卑职正要禀报这件事儿呢。多亏了方大人,咱们在苏州市舶司抓一个通寇的官员,不是别个,正是前几年沈从之举荐给沈丰、沈丰又举荐给皇上的市舶司提举苗全。”

  闻言,陆瞻笑起来,兴致盎然地抬了下巴叫二人坐,“苗全我知道,是十年的进士,原是在翰林院做个闲职,后被沈丰举荐去了宁波市舶司,听说明年就要调回京到顺天府任府尹的。”

  “正是此人,但此人在市舶司这几年,私通海寇,每每将我朝与他国货船往来的信息透露给海寇,海寇劫了货再与他坐地分成。他这几年敛财无数,有些送到老家,有些则送到京中沈阁老家里。因这件事儿牵扯到沈阁老,魏大人不敢走露风声,所以亲自同方大人一齐将他直接押送进京。”

  “他做得对。”陆瞻扣着十指,两个拇指相互打着圈儿,“你们八百里加急回京,传我的话给崔元峰,在我被押解回京之前,务必让这个姓苗的吐露干净,供词不要过司礼监和内阁之手,秘密上呈皇上,其他的,皇上自有定夺。”

  其中一缇骑品砸过来,一瞬慌了神,“您老被押解进京?这是怎么个说法?”

  “没事儿,你们回京,朝中自然会有参我的消息,告诉崔元峰和与我交好的几位朝臣,不要为我辩驳。”

  两人不便多问,领命拜礼出去。陆瞻眼色在沉默中坠一坠,把一片青天坠成了月色。

  帐外苍狗白衣,帐内却仍旧是万年不变的儿女浓情。芷秋状若浅醉微醒,桃腮嫣目,欲语还羞,透着青纱瞧他,只等他走来撩开帐。

  烛火光下,点亮陆瞻眼中的霪色,撩开帐将她搂抱起来,凑到耳根子处吹一口气,“眼下心情又好了?”

  她臊忙慌地缩在他怀里,只穿着一抹杜娟红肚兜,一条珍珠白纱裙,几个粉嫩的脚指头半掩在裙中,将整副骨头似要揉进他的骨头内,抬眼将他微嗔,“你讨不讨厌?我本来也没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就是为你担心。”

  “我讨厌。”他将她小心翼翼地吻一吻,搂着人倚在床架子上,“我的事情你不要担心,你从前讲过的,我要怎么着了,你会带着银子改嫁。我想想心里就受不了,所以你放心,我不会有事儿的,就为了你,我也得全全乎乎的。”

  芷秋怀里撑起,撅着嘴死盯着他,“你最好是,否则你要是出什么事,我第一个卷了家财别嫁汉子去!”

  他笑一阵,下床取了玉箫递给她,“吹一曲我听。”

  银釭明灭,月珏横斜,春帘内玉箫轻奏,吹尽这两年从未分别过的时光,婉约烟水里,无不是情长日短的叹息。一曲罢了,陆瞻见她又似低落起来,忙捧着脸亲她,“心肝儿,我告诉你件高兴的事情,你笑一笑。”

  “什么?”

  “方文濡还好端端活着。”

  “真的?!”芷秋将玉箫一扔,吊着他的脖子先惊复喜,“真的还活着?你怎的这么神呢?什么事情都叫你说得准准的,你莫不是已经得了道吧?”

  陆瞻兜着她的腰,只觉她的欢颜可以战胜人间无数愁苦,他也就笑了,“他在宁波遇着点不平事,现已平了,还立了功,被皇上传召进京去了,一时回不来。明儿你好好梳妆梳妆,将这个喜事儿给你妹妹带去,你也趁势去散散心。”

  “云禾听见,只怕要高兴死了!”不过须臾,芷秋眉染秋霜,“可她已经嫁了人,这可怎么好?真是前世的冤孽算不清,这沈大人怎么就非缠上她呢!”

  这大约是个无解之谜,连云禾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也不再去想,凭他桃花吹落,自有蔷薇来。

  在同样一个淡月黄昏里,一线凉风由纱窗密密麻麻的细孔里吹入,斜扫云禾连鬓角的碎发,镜中娥眉浅画,朱色描唇,艳丽地朱砂痣像一场盛宴如火如荼的开端,宝鉴一笑,媚入香骨。

  这厢妆罢,走到外间见骊珠几个来往摆着酒菜,她提起一个白釉壶晃一晃,闻听里头泉洌叮咚,便笑,“这是什么酒,可要烈一些的好,只怕那王八羔子吃不醉!”

  “姑娘放心,”骊珠俏丽地挤挤眼,怀里掏出一个纸封也晃一晃,“抗得住酒,还能抗得住这个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