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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2 / 2)


  那男人四十岁左右,不能生育,年轻时一来浪荡,二来不能生育这话儿不晓得是谁传出去了,便一直没讨着媳妇,后来年岁大了,渐渐懂点事,开了个红白喜事店,成亲治丧的一概事项他都理会得,在这一片有了些名气。

  可再有名气,人家都说:“赵老板绝后了。”

  后嗣自古便被看得很重,人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能生儿子的男人是抬不起头的,更遑论连女儿都不能生,这样的男人甚至比女人都不如,简直不能称之为男人,等死了,去了阴间,祖宗也会怪罪,怪罪他没留下香火。

  因着精水稀薄,不能生孩子这事儿,赵朋成了赵家的罪人,但好在赵家的香火并未因他而断绝,他生不出,自有他人生得出。

  赵朋他爹原是车行老板,人称赵爷,他的第一任老婆生了赵朋,可惜年纪轻轻就去了,赵爷也并不伤心,很快把外头的姨太太扶正,做了第二任老婆,原先的苏姨太太,便成了赵太太。

  赵太太后头生了个儿子,叫赵志,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后老子,赵爷明显更疼小儿子,更何况眼见赵朋传不了香火,这个大儿子就更惹人嫌了。

  既在家里没个落脚地儿,赵朋便在外头瞎混,而愈在外头瞎混,家里就愈没落脚地儿,等他老子死了,家业大多给了小儿子,大儿子只随意打发了几个大洋,赵朋才醒悟过来,学了好,得了人家一声赵老板。

  赵老板现在年纪大了,年纪大,就喜欢热闹,害怕冷清,想到晚年躺在床上,没有老伴儿,也无儿孙,拉屎拉尿都无人管,他就觉得凄凉,再想远点,等他死了,办丧事,灵棚里没有孝子贤孙哭,只有些不相干的人热热闹闹打麻将守夜,他气得肝疼。

  思来想去,他也想安份儿家,有个婆娘暖暖炕头也是好的。

  赵老板原想娶个贫苦人家的女子,再收养个孩子,改名换姓,也算延续香火了,可经人介绍,他瞧上了带着女儿的寡妇。

  容家媳妇生得品貌端正,虽之前大病了一场,可她到底年轻,将病治好了,又细细调养了一阵,便又恢复了往日的颜色,甚至因大病初愈,更多了两分让人怜惜的娇弱。

  赵老板琢磨着这带孩子的寡妇更适合他,虽然不是他的种,到底是自己老婆的种,只要把老婆栓牢了,孩子更恋家,免得养出白眼狼。

  至于这个种是女娃,虽有些遗憾,倒也还能接受,他在外头混了这么多年,见那些开明的富商大官家的女娃也能上学,甚至还有当官的,把女娃娃当儿子养,日后招个女婿,不也挺好?

  婚期很快就定下来了,容家媳妇,不,日后该叫赵太太了,她已没了冠上容家姓氏的资格,无论是叫容家媳妇,还是叫赵太太,似乎人人都不知道她本姓潘,没有名字,在娘家唤作潘二娘。

  成亲的日子渐渐近了,潘二娘满腹忧愁,彻夜难眠,她不是愁赵老板人如何,再坏能比她前头的死鬼丈夫坏吗?

  她这些时日常想起幼年听庙里的尼姑讲道,说好女不二嫁,女人家终身只得有一个丈夫,若是嫁了两个男人,等死了,到阴间,是要被锯成两半的。

  想到这个,这可怜的女人怕得浑身发抖,二嫁,是不贞洁的,连阎王爷都要罚她呢,不定要到十八层地狱里走几遭,来世也得投胎做个牲畜。

  噩梦不断,她在梦里见到自己被大铡刀切成两半,一半分给了前头丈夫,一半分给了后头丈夫,醒来后,她哭得满脸泪。

  福姐儿在她身旁睡着,半夜里被娘的哭声惊醒,她揉揉眼:“娘,你怎么哭啦?”

  潘二娘问她:“娘要嫁人了,你有没有不开心。”

  福姐儿茫然:“我不知道……”

  “娘嫁人了也一样疼你,你新爹也疼你,你不要怕。”

  “哦。”福姐儿稀里糊涂的应着。

  潘二娘擦干眼泪,拍了拍福姐儿的头:“快睡吧。”

  福姐儿就睡了,她没有睡着,只是闭着眼,僵着身子,不想让她娘发现她没睡,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装睡。

  她听见她娘坐在床头叹气,随后便没了动静,等了好一会儿,也许是一两个钟?她不是很清楚到底有多久,但时间走得格外慢,她娘又躺下了,伸出一只手揽住她,睡了。

  潘二娘的呼吸渐渐平稳,福姐儿睁开眼,盯着帐顶,脑袋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想。

  从窗缝里透进些光亮,让这一室乌黑勉强能瞧清些箱子柜子的轮廓,赵老板定了吉日,托人送了聘礼来,这屋子里的,有的便是聘礼,另外一些多是潘二娘拿聘金自个儿置办的嫁妆。

  大杂院里临时租住的小破屋,一下子截然不同了。

  福姐儿想,这大抵是好事吧。

  如果那个新爹不打人,不打她,也不打她娘,也不抽大烟,她就把他当亲爹孝顺,就是不知道新爹稀不稀罕她的孝顺呢,她那亲爹还活着的时候,就常常遗憾她不是小子,因为她下头少了二两肉,仿佛再多的孝顺都打了折扣。

  唉,她幽幽的,惆怅的叹了口气。

  第二日潘二娘起得很早,去娘娘庙求教了仙娘,她非常羞耻的,把自己的忧愁向仙娘诉说,啊,这确实是件难以启齿的事,一个女人,怎么能二嫁呢?这是多不守妇道的行为啊。

  在仙娘审视的眼神里,她一身衣裳好像被剥了个干净,□□裸的呈现在仙娘面前,她几乎想找道地缝钻下去,好教自己的肮脏污秽都藏起来。

  仙娘严厉的,几近呵斥的教训道:“你怎么不为你前头男人守着呢?”

  潘二娘羞愧的低下了头。

  “好女不嫁二夫,若不是有孩子,你都该一根绳子吊死,去地下服侍你男人,既然有了孩子,就该把孩子好好养大,怎么能动起歪心思来”

  潘二娘愈听愈不安,深觉自己是入了邪魔外道了,可……她养不活孩子啊,她惭愧的向仙娘这样说。

  仙娘不屑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嘀咕道:“一个丫头片子罢了,还当是什么金贵人吗?”

  潘二娘沉默着不敢说话了,此时的仙娘仿佛成了阎王爷阳世里的化身,要对她做宣判。

  仙娘把架势摆得很足,几乎将这可怜女人吓得连气都不敢喘了,才大发慈悲开了尊口:“你若诚心,也不是不可以化解。”

  溺水之人面前出现了一根救命稻草,便迫不及待死死抓住。

  仙娘说:“你急什么,要请菩萨帮你化解恩怨,不得上炷香吗?”

  潘二娘一想也是,菩萨也不能白做事呐,她上了三炷香,每炷香三块大洋,因为这是能请神的灵香,跟外头的假香不一样。此外还有两元,是感谢仙娘请神上身,费了身体,要吃两口好的补身子。

  潘二娘上了香,规规矩矩对着菩萨像磕了几个响头,虽然她没认出这尊菩萨到底是哪个,不过想来菩萨都是法力高强的,必能消灾解难,化险为夷。

  仙娘坐在香案后头,闭着眼,一动不动,忽然浑身剧烈颤抖起来,先前垂下的头也蓦然抬起,满脸肃穆,宝相庄严,她睁开眼,潘二娘简直能瞧清里头的神光,她惶恐极了。

  “菩萨”格外威严的瞧了她一眼,让她忍不住打个哆嗦,简直想要跪下去大礼参拜,然而“菩萨”又阖上了眼,返还西天了。

  仙娘打个大大的哈欠,仿佛刚从梦里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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