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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养祸水第85节(2 / 2)


  她只晓得担心着急,没头苍蝇似的领着人来闹一场。再不见人出来,只怕她连老太太的屋子也敢闹进去,抓着那“老妖精”,就要一顿好打!

  好歹是他平安出来了,她便不哭了,去卷他的衣袂裤腿,“呀,打得这样青!”

  “这不是再常有不过的事?打几棍子,哪有不见淤青的?没什么要紧。”

  箫娘有时候真是恨死他这满不在乎的态度,恨得咬牙切齿,“你哪样都讲不要紧!既然不要紧,不如打死的好!”说话便嚎啕大哭起来。

  他只讲不要紧,哪里晓得她在家听见季连来报,一颗心慌得没处停放。此时虽缓缓搁平了,却仍有余悸。这余悸的振荡,恐怕得绵延一生那么长。

  她一壁扯着嗓子哭,一壁仰起脸,不知是对谁抱怨,“当个平头百姓窝囊、当了官还是窝囊!”

  或许是向车顶外的天埋怨。天外,只得无尽的人海,急管繁弦喧哗地从四面八方拍涌来,天却无回应。

  只得席泠搂她在怀里,不住轻拍,“不哭了不哭了,才多大点事情,何至于此?”

  箫娘还是呜咽不停,被他锁在怀里,手还不消停地捶打他。不知是哪里忽然来这么多眼泪,好像一生的眼泪都在此刻复复行行往外泛滥,散落在路旁。

  马车摇摇晃晃,擦身无数锦衫罗衣,泱泱洪流中,春色初起了。这辆饬舆像个坏了脚的年轻人,趔趄着在黄昏里颠簸流离。

  归家箫娘才算止住了眼泪,晴芳男人遣人请了位老道的太医来,反反复复查检一番,老太医拈着须笑了笑,“不妨事,就是些皮外伤,搽了我搁下的药,好生保养几日就能好了。”

  席泠趁势叫给箫娘把脉,查查妇科。那老太医也算略通妇科,问诊了半日,才道:“没什么不育的症状,依老朽的意思,恐怕是太太过于清瘦了,才一时不得生养。生养孩儿的事情,还是要看天道机缘,急是急不来。太太只管把身体养起来些,放宽心,机缘到了,孩儿自然就有的。”

  送出太医去,箫娘遣散了满屋的丫头,独自去掌灯。那灯靡靡地照起来,黄黄的影,窗外却是幽蓝得往黑里坠的天,什么东西都深了一层颜色,重重地往地上坠。

  箫娘擎了一盏银釭,搁在床头的小几上,落在床沿,把自己细细的胳膊对着烛火扭一扭,“我瘦么?也不算太瘦呀。”

  席泠一条胳膊叫纱布裹着,前后夹了两块板子,不好动,便用另一只手去握她的腕子,“瘦是瘦,倒是比头两年刚到家的时候好了些,那时候人家议论你,只说你是哪里逃饥荒来的。”

  他说“到”,好像是“回”,仿佛他们一早就该相遇的。箫娘漫漫的游绪,又想起那一年的情景,也是二月天,一日比一日暖和,她走过了繁华而空寂的秦淮河。

  那时候吴太太因恼恨她,什么也不许她多带,她的包袱皮里只得几件十来岁上做的旧衣裳,一年一年地改大,改长,用的虽然是同色的料子,但颜色总是有点差异的。

  那些尽力接得不见针脚的布,此刻想来,像是她零零散散的人生。她紧抱着,跌跌撞撞地,终于撞到席泠眼皮子底下。

  想起来,她心里来了气,顺势把他拍一下,“嗳,你那时候,怎么总不拿正眼瞧我?”

  席泠有些糊涂,“哪个时候?”

  “就是刚到你家的时候!”箫娘乜着眼,又满怀期待,自己展开浮想,期盼着他有某些难以起口的隐情。

  可叫她失望了,席泠沉入过往,西厢的窗缝外头,她缩着肩在杏树底下坐着,佝偻得可怜,不时向四下里打量,止不住地撇嘴哀叹,那副嫌贫爱富的嘴脸展露明显。

  他好笑起来,“那时候你太瘦了,拢共没几两肉,长得也不算出挑,哪个男人一眼见你会喜欢?况且你又蠢钝,长了一百个心眼子,都露在外头,生怕人瞧不出来似的。”

  箫娘一口气险些没上得来,“那你什么时候有那门心思的?”

  “想不起来。”席泠百般无奈,“真是想不起来了。”

  箫娘撅着嘴嗔他一眼,“我长得很丑么?”

  “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不足以叫人惊艳。”

  怎么想,这都不算句好话,箫娘屁股一搦,往床角坐了些。席泠只好哄她,“细瞧瞧,还是容易叫人想入非非的。”

  她这才又笑了,坐回来,扑在他怀里,“我不差的,那时候就是少些好衣裳好头面装扮,你后来可是瞧见的,打扮起来,我也算个美人儿!是吧?”

  “是、是。”席泠拍着她的背,两眼止不住地弯着。

  箫娘心满意足地叹息一声,“你没事情,我就安心了。那挨千刀的虞敏之,太目无王法了些,把你打得这样子,回头我也叫冯混子去打他一顿!”一经提起,果然当回事似的端正起来,“是了!冯混子那班兄弟,都是些吃酒耍赖,认钱不认人的,哪日堵他在巷子里打他一顿也不算什么!”

  谁知席泠却枕着脑袋笑了,“不必你使人打他,过不了两日,他就该被拿到公堂去挨板子了。”

  “衙门还敢管他?”

  “你在乌衣巷里闹这一通,人尽皆知他动用私刑,公门里再不拿他教训教训,叫一众当官的脸面往哪里放?”

  闻言,箫娘乐得跳起来,“该!就该叫他也吃几十板子才好!”

  果不其然,没过几日,此事闹得南京官场上人尽皆知,一个不过是个举人功名的公子,公然对四品大员大动私刑,谁心里都堵着口气下不来。况且这虞敏之向来在南京城仗着家中的势,有些目中无人,巴结他的人多,暗里憋着气的也不少。

  这样一来,众人就撺掇着上元县的县丞白丰年拿虞敏之问罪。这白丰年被架得高高的下不来,暗里又忖度,虞家再了不得,也是山高皇帝远。不比席泠,是他的上峰长官,时时打照面的。况且席泠这几年待他照拂也不少,自打先前的陈通判被罢了,眼前能靠的就只席泠。

  再有众人说:“你怕他什么,他公然殴打朝廷四品命官,闹得满城风雨,就是往后拿你说话,自然有我们这些同僚为你佐证!再说他虞家也是知理识法的人,难道就纵容子弟在南京为祸不成?大不了闹出事来,咱们联名上疏,参他一本!”

  如此,白丰年一不做二不休,当即拍板,使二三十个差役前往秦淮河哪家行院内,大清早就将人拿到衙内,过堂问话。

  那敏之只道人不敢罚他,倒痛快,一气都认下了。不想才画了押,白丰年旋即就丢下两枚签在堂下,“念你直言供认,也不必多罚,当堂受杖四十,此事就算了结了,仍放你回家去,日后不可再倚势霸道,胡作非为!”

  说话不等敏之惊诧,几个差役上来就将人摁倒了,当堂噼里啪啦打起板子来。跟随的小厮跑回家报信,将老两口气得不行。

  老太太一口气上不来,连吃了大半碗药,旋即哭天抢地地嚎啕起来,“我们虞家是造了什么孽,偏叫咱们遇见个姓席的!倘或不遇见他,少生多少是非!诱拐了我的丫头,又要将我孙子打残才算,他要害得我家断子绝孙才罢是不是?你去问问他、是不是非要叫我们虞家断子绝孙才罢?!”

  老侯爷原就怀疑露浓出逃与席泠脱不了干系,只是奈何没证据,如今怒上心头,还讲什么证据?心里的火一顶起来,当即叫来老管家吩咐:

  “也不必留什么情面了,你修书一封给老大,叫他上疏参席泠一本!他在南京城的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要找证据,上元县郊外的那座新起的堰,就是明明白白的证据!他想为百姓做点事,哼,把朝廷的脸面往哪搁?未必满朝官员都是废物,只他姓席的记挂着民生大事不成?闹到朝中,那些人挂不住脸,自然彻查。查不出他的脏手,我从此也不必在南京混了!”

  那老管家谨遵上命,当日便修书送往北京。这里家书几千里,那头露浓已使人送信回来,心中不提旁人旁事,也不透露踪迹,只是报了个平安,叫她祖父祖母放心,说过了夏,自然归家。

  两厢信来信去,瘦杀梅韵,邅廻春浓。

  城内莺乱燕归,芳草又绿。原先席家那小院如今冲作杂间使用,堆放些使不着的家伙。院内杏树未移,花落满地。箫娘站在树底下,与晴芳兜了一片粉缎子的雪白杏花,仰天望着,在那些密密的光斑里,笑染了眼睛。

  晴芳将布抖一抖,伸手捞一捞成堆的碎花,春意盎然地笑了,“够了,酿一坛子酒,也能二十来斤呢。老爷不吃酒,只不过咱们闲时吃一些,或是招待那些上门的太太奶奶。”

  “那兜回去吧。”箫娘把几角阖了,交给她,“酿好了筛一壶出来,到坟上祭绿蟾。只是你们陶家的祖坟也远了些,还在西边郊野。我就不明白了,何小官人做什么不将绿蟾葬在何家的坟上?”

  “嗨,这有什么不明白,姑娘思念父亲,何小官人自然将她埋在她父亲跟前,往后自己也殓在那边。只是何家老爷要伤心了,这几日就听见为了何小官人在陶家坟上为自己点穴的事闹得不可开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