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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2 / 2)




“如果找到了,我一样会那么做。”



他如此回答。







我打心底想得到《海豚之歌》的剧本,说什么也想知道清寺伯伯给那个故事准备了怎样的结局。



但另一方面,我也没有急躁。



章明节上演的内容,靠我和坂口准备的剧本就能解决。前半根据模糊的记忆写下,后半则靠我们的想象执笔,但只要说是以清寺时生未发表的剧本改编,就足以引起人们关注。



要寻找真正的《海豚之歌》,可以之后再说。等章明节结束,向大家说明剧作的由来以及原版剧本的存在,然后再征集情报也不迟。



所以对我来说,今晚的主题不是发现《海豚之歌》。



和坂口一同寻找剧本的这段时间才更珍贵。那就像是在夜空中寻找星星,和他注视着同一个方向。



但对于那部剧本和我的关系,坂口似乎有些误会了。



他对待《海豚之歌》的态度太过慎重。打个比方来说,或许在他心里我和《海豚之歌》的关系类似于亲子——如果《海豚之歌》是个真实存在的人,那么本该理所当然般生活在一起,现在却失散了。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如果硬要说《海豚之歌》对我的意义,那就像是可以打心底尊敬的恩师,所以并不是现在立刻想要再会。可以等我有所成长后再见面。



不过,我没有纠正坂口的误会。



——对于家人这个概念,我远比你想象得更无知,所以我对那部剧本的感受并不是你所想象中那样切实而具体。



如果可以,我不想把这样的解释说出口。



所以尽管狡猾,眼下我还是保持沉默,优先自己的利益。



为了我而一脸认真地寻找剧本的坂口待在身旁。他一定不知道,在我十几年的人生经历中,这样的事有多么珍贵。







我们偷偷潜入教师办公室,蹲在办公桌背后,免得手电筒的光透出屋外,然后逐一查看柜子里的东西。很多文件在书背上写着标题,遇到无关的东西便小心不去乱碰。



不过我们在办公室里发现了各种东西。只有下卷的推理小说、褪色的照片、寄信人不明的信件、折断的奖杯、精巧的汽车模型、底部焦黑的水壶、晒黄的检讨书、十年前的报纸、杂乱的集体寄语、装进木盒的石头标本、放映机的说明书,等等。



今晚,我们没有追求效率。就像是交替站到天文望远镜前,谈论看到的星星。每当发现什么,便小声聊上一会儿。我们大约花了一个小时,把整排柜子看了一遍,但没有找到《海豚之歌》。



话虽如此,对办公室的探索也不是就此结束,还有其他上了锁的柜子。其中大半是灰色的铁柜,但唯独一个是表面光洁的古风木柜子。



“钥匙呢?”



坂口问道。清寺伯伯留在书房的钥匙中,只剩下一把钥匙还不知道用途,那把钥匙我当然带着。



铁柜子需要的钥匙形状明显不一样,那么该试的只剩下木柜子了。



我把钥匙轻轻伸向锁孔,毫无阻碍地插了进去。



心脏猛地一跳。



《海豚之歌》就在这里?今晚,我真的要和那部剧本再会?



捏住钥匙的手慢慢用力,却没能转动。感觉完全对不上。



“不行,钥匙不对。”



最后一把钥匙能开的不是这个柜子。我长出一口气。其中大半是丧气,但还有一点点放心似的心情。



坂口很认真地盯着那个柜子,不久后轻声说:



“但是,钥匙插进去了。”



“就算插进去,转不动也没有意义啊。”



“规格相似。说不定其他地方还有同样的柜子。我见过和这个相似的柜子。”



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也见过,是在学生会办公室。



“学生会办公室里的柜子也对不上,锁孔太小,根本插不进去。”



“但和这个柜子很像,是不是一模一样啊?”



“嗯,是啊。”



“外观一样,唯独钥匙尺寸不同,是什么原因?”



“锁被换过?”



推测在脑中连成一串。



原本,学生会办公室是借给清寺伯伯用的房间。而放在那里的柜子,钥匙自然是清寺伯伯拿着。虽然不知是什么理由,但他没有把自己保管的钥匙还给学校,于是钥匙现在仍在我手里。结果为了打开那个柜子,有人把锁弄坏了。



如果是这样。



“果然,《海豚之歌》不在制道院。”



如果学生会办公室的柜子里有清寺伯伯的剧本,我不可能看漏。



坂口一言不发地陷入沉思。我注视着他的侧脸,但接着慌忙蹲下,关掉脚边的手电筒。



“别出声。”



我小声说道。坂口也意识到我这么做的理由。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



——是谁?



不,是谁都一样。恐怕是手电筒的光线照到了屋外,有人注意到便来看情况。这样下去会被发现。



坂口朝我伸手,抢过手电筒。



他就像我们刚见面那时一样,简短地轻声说:



“你待在这儿别动。”



我很清楚坂口的想法。与其两人一起被发现,不如他一个人主动站出去。但这样分配角色,我可没法接受。开什么玩笑——我暗自嘀咕,正想朝他逼近。



可是坂口再次打开手电筒。看到他脸上不合时宜的温柔笑容,我没能发出声音。



“没时间多说了。可以拿这个原谅我吗?”



他说着,手上递来一盒Hi-CROWN。







自从三年前那个拜望会的夜晚起,Hi-CROWN在我们之间便成了一种特别的巧克力。



当一方明白自己任性的想法没法让对方接受,便会轻轻递过一份Hi-CROWN。



这种犯规的做法已经成为我们之间的规则。



——你竟把它用在这种地方。



果然,我对坂口孝文讨厌透了。



3.坂口孝文



离开教师办公室,便看到桥本老师拿着手电筒,站在走廊另一头。



“你在干什么?”



老师的声音出奇平静。不像是在发怒或是烦躁,非要说的话只是显得悲伤。



“门没锁,我想在夜晚的校舍里走走。”



我动起莫名僵硬的嘴,说出的回答连借口都算不上。



如果这里只有我一个人,那么保持沉默被他训一顿是最轻松的。但茅森还在办公室,不能让老师注意到。



“你干这种傻事,是为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



“你在逗我?”



“不,是真的。”



“做这种事不对,你知道的吧?”



“知道。”



“那该怎么做?”



“我很抱歉。”



“你真的在反省?”



“给老师添了麻烦,我觉得很抱歉。”



桥本老师轻声笑了,朝这边走过来。



“你这个学生真让人难办。”



“对不起。”



“办公室是怎么进去的?”



“门锁开着。”



“是绵贯吗?”



听到这个名字,我心中一惊。嘴上应该是用以往的语气回答“和他没关系”,但不知道掩饰得顺不顺利。桥本老师没有继续追问他的事。



“说实话嘛,为什么到办公室来?”



我想到可以救急的理由,在轻吸一口气的工夫里稍作犹豫,然后下定决心回答:



“我想看看过去的毕业相册。”



其实我不想拿这种话当底牌,但只要能保证茅森不被发现,其他事都无所谓了。



桥本老师似乎正确理解了这枚底牌的意思。他猛地皱起眉毛,像是忍受刺痛,然后吐出一口气说:



“祖母的事情,想必让你很难过吧。”



老师的声音很温柔。柔和,又温暖。



在一部分学生看来,他真的是个很棒的老师吧,所以这种借口很好用。



见我低着头,桥本老师继续温柔地说:



“不过,并不是什么事都能拿不幸做理由来得到原谅。”



“是的。”



“明天午休到我办公室来。直接说不就行了,毕业相册想看随便给你看。”



“好的,谢谢。”



“钥匙呢?”



“放回办公室了。”



我嘴上答着,打心底觉得想哭。这个人总是把眼前的人套进既定模式,然后擅自同情,擅自变得温柔。所以我讨厌桥本老师。



但是,感觉连这个讨厌的地方都值得喜爱,让我内心一阵郁闷。我想要保持洁癖,对讨厌的事物一直讨厌下去。我才不想喜欢上那种东西呢。要是对讨厌的东西都能变得喜爱,那说不定我对那个祖母产生好感,现在也能真心为她的死感到难过。



桥本老师走进办公室,拿起备用钥匙又出来。那把钥匙在我和茅森潜入办公室便立刻放回了原位。茅森应该是藏在办公桌后面,但我没有看到她。桥本老师把门锁好。



“困吗?”



听他询问,我摇摇头。



“这样啊,那来陪我待一会儿。”



见桥本老师迈开脚步,我无可奈何地跟了上去。



跟着老师走到的地方,是制道院的停车场。



宽阔的停车场大概能容五十辆车停放,边缘处亮着星星点点的圆形灯光。微弱的灯光下,有辆锃亮的白色厢式轿车似乎是他的,发动机盖上是海外的著名车标。



我老实地按指示坐进副驾驶席,系好安全带,然后朝驾驶席上的老师问:



“要去哪里?”



“没什么想法。随便逛逛吧。”



为什么夜里潜入校舍,会变成和桥本老师兜风啊?



车子非常安静地发动,在停车场掉头开进车道,正面刚好看得到月亮。月光照向山间漆黑的树林。那片黑暗看起来又像是提纯到极致的蓝色。



“我的祖母去世,也是在高中的时候。”老师小声说了起来。“那是我失去的第一个家人。当时相当难过啊。但回想起来,那时我可能还不是很明白家人去世的含义。”



我没有回答,感觉无论怎样回答都是错的。



老师继续说:



“就算现在,或许还是没能理解人的死是怎么回事,感觉留下的人只能带着某种无法接受的心情活下去。上个月母亲住院了,最近我老是想这些事。”



“老师的母亲情况很差吗?”



“怎么说呢。她不愿意动手术,怎么劝都听不进去。”



他寂寞地笑着,然后问我“你觉得是为什么?”可这种问题我当然没法回答。



车子沿山道缓缓转过一个大弯,身体被离心力拉向车窗。



见我为难地沉默不语,桥本老师说:



“想象母亲的死,就会接着想到被一个人留下的父亲会怎么样。我是不是得回老家住呢。虽然也有哥哥姐姐,但两人都成家了,又不想因为父亲的事情弄得像互相推脱一样。估计大家是希望我来照顾吧——会觉得这种事麻烦,我这个人是不是很过分啊。”



“不,没有那回事。”



“岁数大了,就很难再感到纯粹的悲伤。说不定这是个非常完备的系统。先是体验祖父母去世,轮到父母去世时心里就会带上各种杂念,得以冲淡死亡带来的悲伤。”



“确实很完备。”



“所以,现在能悲伤就尽情悲伤。这是教育中重要的一环,会成为你内心的一部分。”



本想说声“好的”然后点头同意,但总觉得心里不舒服,结果我皱起眉头。



今晚我不想拙劣地掩饰。这不是因为信赖桥本老师,也不是为了表示诚意,纯粹是为了我自己。



“我对祖母应付不来。”



“哦。”



“所以,我不是觉得悲伤,只是心里莫名不痛快。”



我想忘记祖母,一丁点也不愿想起。



“那也是悲伤的一种。”桥本老师说。“不只限于流泪,无论露出怎样的表情,人一样可以悲伤。”



车子开在山道上。在夜幕前方,新的道路接连出现。路上没有信号灯,只有天上撒下的月光。



在很长一段时间,我始终皱着眉头。



我没有感到悲伤。真的。但说不定脸上的表情像是在忍住眼泪。桥本老师的声音果然温柔,话语也依旧自以为是,而他的车子坐起来很舒适。



桥本老师忽然调转话头。



“怎么样?我刚才像个好老师吗?”



这问题很有桥本老师的风格,我忍不住笑了。总觉得有些出乎意料,于是我坦率回答:



“像个伪装出来的好老师。”



总觉得这个人的一切都是假的。无论热情还是温柔,无一例外。除了偶尔让我烦躁的言行外,其他的一起都是刻意而为。



“没错。”他说道。“其实今天,我和一位女性共进晚餐。就在几个小时之前表白,然后被拒绝。所以带你兜风的真正目的是想换换心情。”



我轻轻吐出一口气。



如果这话是真的,那我就有点喜欢这个人。要是临时想出的谎话,那就相当喜欢他。桥本老师人不坏。



“我还以为,老师不可能被拒绝呢。”



“怎么会。由我主动表白,还没有一次被接受过。”



他说着笑了。那笑容很不成样子,像是在自嘲,但在桥本老师露出过的笑脸中是最棒的一次。



“我可是拼命做了准备。预约有名气的餐厅,买了新外套和鞋子,还去美容院修过眉毛。红酒也狠心选了高级货。”



“明明还要开车?”



“我当然没有喝,吃过饭还要送对方回家。”



“就是这里做得不好吧?”



如果是我,和不打算喝酒的人一起吃饭时,可不愿意开昂贵的红酒。两人一起拿橙汁干杯要好得多。



“她也和我说了同样的话呀,所以决定下次改叫出租车。”



“还有下次的吗?”



“我被她拒绝,已经是七夕的惯例了。”



“那还真是相当温柔。”



“哪里温柔?”



“是说她每年都特地来拒绝你。”



“没错,简直太温柔了。所以已经可以定来年的计划。”



车子开过山道,沿乡间小道南下。如果继续开下去,不久后就能看到海吧。



老师一时间沉默了,然后操作车载音响,播放两年前流行的抒情曲。这首曲子选得也不太合我口味。果然我和这个人合不来。



“现在光是能待在一起就很幸福了。如果孑然一身,就只能凄凄独歌。”



桥本老师说道。







兜风大概花了一个小时。



回去时被问到饿不饿,我回答说有点饿了,两人便来到唯一一家开门的拉面店。那家店的拉面好吃极了,于是我和老师提议说,来年七夕约她到这家店就挺好。



在那期间,我几乎没有考虑祖母的事。想了一点桥本老师和对方那名女性的事情,但想到最多的果然还是茅森。



没有找到《海豚之歌》剧本的夜晚,我没能牵起她的手。



带着这份后悔躺到床上,祖母葬礼的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4.茅森良子



夜晚偷偷潜入校舍的事没有引发任何问题,甚至没有传开。



据坂口说,那之后他和桥本老师“关系好了一点”。虽然白担心了一场,但结果还不坏。



但关于搜索清寺伯伯的剧本,情况可以说近乎绝望。眼前的问题是即将在章明节公开的剧作,需要的剧本果然只能由我们来执笔了。



我和坂口每天晚上都会拨通对讲机。清寺伯伯的剧本我只读到一半,于是两人反复讨论,总算创作出后半段故事。和坂口一同想象《海豚之歌》的结局,那时间令人愉快。爱也好,和平也好,关于这些美好的事物,我们交谈的话语一定远超过普通的恋人。



七月底,初稿算是完成了,但我对剧本没有自信。



“后面一半,感觉有些模糊啊。”



中川老师说道。把刚写好的剧本拿给她读,便得到了这样的感想。



图书馆里没有其他人,我们面对面坐着。



制道院在名义上已经进入暑假。因为有必须参加的夏季补习,在校的学生似乎没怎么减少,但图书馆的闭馆日在暑假期间有所增加。今天也是闭馆日,但为了商量剧本的事,中川老师特地给我开了门。



老师用纤细的指尖翻着剧本,继续说:



“或许是想传达的内容一点点发生了转变。就好像最开始是写猫的生态,可木天寥的话题太多,最后主题变成了植物学。你懂吗?”



“我懂。写着写着,越来越觉得木天寥重要。”



“那可以把木天寥换成主角,把猫放在其次。”



“但这必须是一个写猫的故事。”



“因为清寺先生的剧本是那样。”



“是的。”



给中川老师读剧本之前,我已经说过这是以清寺伯伯未公开的剧本为原型创作。老师几乎完全准确地指出到哪部分为止是靠我的记忆再现、从哪里开始是由我和坂口靠想象创作。



老师合上剧本。



“不错啊,真的不错。做得很细心。”



“以学生要演的剧本来说?”



“嗯,是呀。”



“要是以再现清寺伯伯的剧本来说呢?”



“那种事谁也拿不到满分吧。”



“当然拿不到,但我想尽量拿高分。”



“作为在制道院留下极佳成绩的学生会会长?还是说作为在清寺先生身边长大的孩子?”



“两个都有,但最重要的是为了让我自己满足。”



“这样啊。最终定稿的期限呢?”



“下个月月末开始排练,虽然那之后也能多少做些修补——”



虽说想尽早开始排练,可盂兰盆节时期学生们会回老家,等回到学校应该已经是八月末了。章明节基本在九月的第三个星期日举行,今年是九月二十日,大约有二十天排练时间。以学生拿出的成果来说,也算不上时间太短,但在我看来完全不够。不管怎么说,开始排练时我希望能挺胸抬头地说,这就是最终稿。



中川老师在桌上托着下巴,脸跟着稍稍倾斜。



“就是说还有一个月左右,对吧。”



“是的。”



“以清寺先生的剧本来考虑,最大的问题是太理想化,缺乏真实感,没法让人有切实的感受。这部剧本讲述的内容非常坦诚,也非常正确,但怎么说呢,读起来总觉得事不关己。”



完全没错,我自己无法认可的也正是这里。



中川老师打开刚刚合上的剧本。



“字迹有两种。”老师翻开纸页指着说:“这部分大概是你写的吧。另一种字迹我也眼熟——”



“是坂口。”



“没错。总觉得坂口对你有些顾虑,但他的字迹写下的内容更有清寺作品的风格,带着苦涩。”



“我也这么想。坂口很擅长写剧本。”



其实我想过让自己只说意见,完全交给他来执笔或许会写出更好的作品。但那样太不负责任,而且在这部剧本中,我也有想要主张的内容。



“应该不只有苦涩才算真实,幸福的现实一样存在。”



“嗯。清寺先生的作品中,这方面的平衡就做得很好。”



“而对我来说,只写幸福的内容才是《海豚之歌》该有的模样。”



从某种意义上讲,《海豚之歌》这部作品不像清寺时生的风格。



正如中川老师所说,那个人的作品中带着苦涩。尽管内容绝不是只有悲酸,但毕竟是让弱者眼中的世界带着说服力呈现出来,无论如何都会带上浓重的阴影。在那些作品中,唯独《海豚之歌》是个例外。



中川老师继续托着下巴,一动不动地向我注视。



“确实,不是只有残酷才算现实。不过啊,没有阴影的故事看起来只像一场梦。”



“我觉得,清寺伯伯一定是想把那个梦一样的故事写成现实。”



“是不是呢。不管怎么说,那非常难。”



“是的,我就做不到。”



“就算明白也不能改变主题,对吧?”



“是的。”



这是个只描写温柔的故事,也是个没有任何谬误的故事,就像飘在夜空的一颗星星,成为给我指明方向的指针。



“那么,这部剧本就非常好。”



中川老师挺直后背,微微笑了。那笑容很漂亮。柔和,又带着赞许,却让我莫名感到寂寞,就像是晴空万里的蓝天忽然显得寂寥。老师带着那样的表情继续说:



“尽管不完美,但错得漂亮,所以非常好。能保持真实的想法坦率地犯错,或许比写下正确答案要棒得多。这部剧本不像清寺先生的风格,但没人能断言它不如与清寺先生写的原版。”



我不由得皱紧眉头,不明白中川老师话里的意图。再怎么说肯定是清寺伯伯的剧本更优秀。但就算为了鼓励学生,我也不觉得她会说出违心的话。特别是这件事和清寺的作品有关。



“我无法认可这部剧本。”



“哦。不是还要改吗?”



“会尽力改,不过只能想到细微的修正。”



“那不就挺好。时刻记得要点,不断更正细节就行了。”



然后,老师再次把剧本从头翻开,给出几处具体又简单易懂的意见,比如“这里的措辞有些别扭”“这里说得不清楚,或许调换台词顺序比较好”“这里非常棒,最好能留下”等等。



“剧本果然非常好。我想看看这部剧了。”



在最后,中川老师这样说道。







我和坂口不断修改,剧本每天都有新面目。因为没法每次都重写,于是到处贴上了便条,不知不觉中笔记本的厚度已经加了近一倍。



剧本的质量着实在提高。每句台词都得到打磨,衔接变得顺畅,读起来的感觉也越来越好。我对此感到自信。但让我不确定的是,这样做下去真的能得到打心底认可的剧本吗?



我在心里反复思考。



——里面缺了点什么。



这是为了得到谁的夸奖?为了让章明节成功?为了当成获得校友会认可的垫脚石?都不是。



对我来说,《海豚之歌》是特别的剧本。



清寺伯伯写的原版自不必说,而后来有一半靠我们的想象完成的仿制品,已经变得同样特别。



我和坂口花了很长时间,交换种种意见,寻找《海豚之歌》真正的姿态。每到夜晚便仿佛牵起对方的手一样,通过对讲机的电波相连。



我们的意见并不总是一致,比如说有一天晚上,在台词中蕴藏的微妙色彩上出现了分歧。两人都觉得那句台词必须温柔,但我和他在如何衡量温柔的问题上看法不同。简单来说,就是讨论“温柔的人会怎样说出有些悲伤的事实。”



“说到底,温柔要怎么来衡量?”



我问道。



“我觉得,是自己为了对方的幸福能做出多少牺牲。”



他回答道,但我无法接受。



“那什么都不用牺牲就能让对方幸福的人,就不算温柔吗?”



“那倒不是。不过,比如虽然捐款数额相同,但与花费自己万分之一财产的人相比,花费自己一半财产的人显得更温柔。”



“按我的感觉,‘牺牲’这个词不适合用来衡量温柔。”



“哦哦,原来是这样。那么——”



我们会一直谈论下去,直到结论得到双方认同。两人一步步靠近,逐渐互相理解。我的价值观与坂口的价值观在剧本中交融,所以仿制的《海豚之歌》也是特别的。我想让这份特别的东西变得无限接近完美,这纯粹是为了我自己。



我无时无刻不在思考《海豚之歌》的内容。



或许正因为如此,心里才会时不时想起已经忘记的词句。有时是从校舍走回宿舍的路上,有时是在洗澡,有时是早上还在床上半睡半醒。



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体验。本已经从脑中消失得一干二净的台词或舞台提示冷不防又冒了出来,于是我便知道,那些词句并不是完全被我遗失,只是藏在了记忆深处。



我动笔记下那些词句,晚上通过对讲机说给坂口,然后一起讨论能否顺利加进我们的剧本。



到了八月临近放假回家的晚上,我对他说:



“如果孑然一身,就只能凄凄独歌。”



这句台词,也是我清楚地回想起的词句之一。



“不是有个小时候遇见的男孩吗?那个孩子说以前听过从大海传来海豚的歌声。这是他的台词,不会有错。换成我们的剧本,感觉可以放在第十幕末尾,不过总觉得和后半的发展也有联系——”



我卖力地解释,可发现对讲机没声音,心里一阵不安,便问了一声:



“我说,你在听吗?”



对讲机里先是传来他吐出一口气的声音,然后才是回答:



“说不定,我们能找到清寺先生的剧本。”



坂口小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