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小姐有病第65节(2 / 2)

  对面巷里倒清闲了些,因为今日陡地冷起来,吊唁的宾客来得少了,不再似先前一般人影丛脞。所谓人情往来,自然是有来有往,这些人也多半不是为吊唁尤家夫妇而来,还是想着与胡家走动。

  所以这一场丧事办得,倒成了胡家的堂会。这日得闲,胡老爷一家并安老爷几口在厅上坐着说话。安夫人自然不开口,自觉是没有她说话的份,坐着也是跼蹐不安,仿佛她就不该坐在这里。

  便要借故走开,“我去看看妙真,这两日也没见她出来。”

  雀香插嘴道:“姨妈,大姐姐仿佛是病了,我昨日看见他们请了郎中来瞧。”

  安老爷叹一口长气,“哪有不病的呢?父母一时双双亡故,她又是个姑娘家,哪里撑得住?”

  听他的口气似乎很有些哀痛,可那哀痛又透着些事不关己的闲散。安阆听得不是滋味,起身走开,又往灵前去烧纸。

  雀香要一并跟着安夫人往里头去,倏给她娘拉着,在耳边嘀咕了两句。雀香瞅她娘一眼,点了点头,与安夫人走到里头正屋前。

  敲了敲门,见良恭来开门,却不往里让人,只守着门说:“姑娘受不得风寒,也受不得吵闹,不敢请二位里头坐。”

  安夫人倒无妨,雀香受她娘叮嘱,一心要进去看看,“就是知道大姐姐病了,才来看看要不要紧。”

  “这会不大要紧,不过雀香姑娘进去吵着她,也许就要紧了。”良恭累得没了往日的耐性,凛凛的眼色睨着,一味的赶人。

  这时候不能叫胡家晓得妙真发了疯症,两家正有场官司要打,倘或知道了,少不得要说妙真说的都是疯言疯语,这官司作不作数又得两说。

  他两条胳膊把着门,眉目里全是一种倦怠,很不耐烦起来,谁的面子都不给,大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散淡态度。偏偏这雀香,就很喜欢他这模样。女人就是怪,不喜欢一味和气体贴的男人,体贴很了,嫌他没有男人的骨头。

  何况她一向做得知书明理的模样,要是不听劝直望里闯,就不是她了。便道:“那你请花信出来,我问问她。”

  良恭朝东屋看一眼,“她在侍奉林妈妈。”说着就把门阖上。

  掉过身想,这时候不该在常州久留,一来要扶灵还乡,二来妙真病发,耽搁在这里,给这门狼贪虎视的亲戚瞧见,官司上更是要吃亏。于是待雀香从东屋走后,他便转去东屋与林妈妈瞿尧商议,先将官司搁置,等嘉兴回来再做打算。

  瞿尧不尽认同,“再过半月衙门就要开堂传人了,这时候回去,难道就放着那些钱不要了?”

  良恭向窗户外看一眼,冷笑一声,“你真以为这会和他们对簿公堂,就能把钱要回来?你看他们,明晓得吃了官司,还能气定神闲地来帮着张罗丧事,可见人家早就有了对策。你常在生意场上走动,难道不明白何谓官商勾结?本来情面上,还肯让还你一些。这倒好了,给他们知道姑娘病发,她的诉状,以及说的话,全作了疯话。和个疯子打官司?可笑,正好一个钱也不让你。”

  瞿尧闷头一想,很是不甘,“几万两银子,两处田庄,难道就白让给他们?”

  “你又能如何?”

  林妈妈虽不懂官司上的事,听了半日,强爬起来垂头丧气地说:“我看听良恭的,舅老爷舅太太是吃定了这笔钱,一定早就四处打点好了。咱们就是再不肯,也拿她没奈何。先发送老爷太太要紧。”

  于是几人议定停灵的事一办完就启程回嘉兴。良恭又踅回正屋里,把门阖上,走进碧纱橱内,看见妙真侧卧在枕上,还在睡。

  晨起花信才给梳好的头发因闹了一场,又弄得髻亸钗斜,倘或她清醒过来自己照镜子,只怕要狠生一场气。她一向这样子,十分要紧自己的穿戴打扮。

  良恭空自笑一笑,挨着床沿坐下,把她头上的钗环摘下来,索性将发髻给她解开,轻轻用手梳理几下她的头发。

  梳着梳着,妙真醒了,两个眼骨碌碌地转着,一面叨咕着,“屋里有个鬼”,一面爬起来。

  睡起来正有些精神,就要起来打这鬼。刚披头散发跳下床,就给良恭一把抱住。

  他有了些防备,不知哪里弄了个布偶娃娃,塞到她怀里,气势凛凛地道:“老子可是正经八百的天师!什么样的鬼能逃得过我的法眼?那鬼已给摄在这布偶里头了,待九九八十一日后,自然化为青烟消散。”

  妙真抱着这娃娃看看,有些信了,仰起头来揪着他的衣襟央求,“良天师,您可要为我做主啊!这鬼索了我一家八口的命还不足惜,还要来索我的命!您老人家可千万不要放它出来,他要害我,他要害我!”

  说着就从他怀里慢慢跌下去,坐在地上哭。她一会是“一家六口”,一会又是“一家八口”,没句准话。

  良恭听了全没奈何,竟觉好笑,蹲下去问她:“说说你家里都有些什么人?我替你做主。”

  她掰着指头细数,“老爷,太太,我和二妹妹……”数得不对,猛地想起来,扒着他的胳膊,“还有我家柴房内那条大狼狗!”

  良恭笑着,唯恐地上凉,又想她睡得太久,便勾着腿弯抱着她起来往外间去,放在张四出头官帽椅上。她毫没察觉,还在掰着手算,算来算去也凑不足八口人。就想着自己是应当有个丈夫,有房儿女的。

  越想越是,硬是给凑了出来,“还有我的丈夫,我还有个襁褓中的孩儿!”

  良恭走去另一边碧纱橱内,心里一笑,端一碗稀饭来喂她,“说说看,你这位丈夫是个什么模样。”

  妙真正叠着眉想,忽闻敲门声。良恭两眼一翻,搁住碗且去开门。原是邱纶,急吼吼地就要挤门进去,“我听说妙真病了,我特地来看她。”

  良恭把着门不肯让,“你来凑什么热闹?到灵前烧些纸,表了个意思就赶紧回去。”

  “你三爷爷几时轮到你来管?!”

  邱纶向地上啐一口,急得发狠,攥着拳头就要打他。良恭一手将他拳头握住,待要挤出门去,不防妙真在正墙底下歪着身子看见。本来就正在想她丈夫的模样,忽然冒出个年轻英俊的贵公子,可不就是她的丈夫?

  便马上跑来拉拽良恭的胳膊,“良天师,这是我的丈夫,快放他进来,他一定是来找我的。”

  两个人皆是一大惊,邱纶张着嘴,看她披散着乌蓬蓬的长发,穿着件黛紫短衫,里头裹着水色的抹胸和石青的纱裙,脸上笑盈盈的,眼睛闪动着,嘴里却是胡言乱语。

  他还在发蒙,妙真便上前拉他的胳膊,歪着张笑脸,“你到哪里去了?我当你给鬼拿去了,请了良天师来救你,不想你又回来了。你放心,那鬼已给良天师摄住了,一时害不了人。可惜我爹我娘……”

  良恭待要拦阻,邱纶反应过来,将良恭向里推一把,跨门进来,“姑娘说的,放我进来。”

  妙真一径将他椅上去,口里还在乱七八糟说些什么。邱纶留心去辨,倒是几句真几句假。他看着她笑盈盈的脸,忽然想起从前在嘉兴时听见过的一些传闻,说尤家小姐胎里就带有疯症。

  那时候他根本不放心上,只道是那些人是嫉妙真的美貌,或是嫉尤家的财力。

  良恭阖上门走来,看了他一眼,很平静地道:“姑娘患了失心疯。”

  想不到是事实,邱纶哑口无言。半晌,抬额问:“可有药医治么?”

  “无药可医。”良恭摇摇头,把妙真拉到身边,向他似有些鄙薄地一笑,“你可以走了。”

  邱纶脑子里一时乱哄哄的,他想先理理思绪,然而这乱糟糟的一个局面里,什么都显得荒诞,又怎么计较得起?

  他又在椅上抬头,看见妙真虽给良恭拉着,却还是要向他迎来的样子。他心猛地撼动几回,觉得她就是发疯,也没什么要紧。他是一定不能退缩的,人家都当他对妙真只是闲情玩笑。他偏要叫世人知道,他邱纶认真起来时,便是势不回转。

  这样一想,便笑起来,“我为什么要走,我就是专门来看她的。”说着起身去抢过妙真的手,拉她到椅上坐。他自己蹲在她面前,要把她看个清楚,笑着问她:“你方才说我是谁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