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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有病第35节(2 / 2)

  良恭在八仙桌对面坐着,把碗拖过来自己呷了一口,“我早说了不是我干的,怎么就非认定是我?”

  “就是你!少跟我耍混!”

  他那鼻腔里呼出口气,把着碗转了个方向,看上头豁了的一小个缺口,口齿含混道:“我变着嗓子说话,装出好几个人。”

  妙真眼睛一亮,又惊又奇,“你还有这个本事?”

  “小时候替杂戏班子拉胡琴,跟演口技的学过几回。”

  他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历史总能勾起妙真的兴致,“那你抢的他那些东西呢?他说丢了一块玉,还有好几两银子。”

  “玉丢在河里了,银子嘛,请这宅子里几个说得上话的下人吃饭吃酒,都花了。”

  不见得他这样手散,妙真觉得他是怕人家查脏查到他头上,故意早早散光。也许根本就不稀罕寇渊的一分一毫。就像他每回说到这个人,总泄露着一点厌嫌的眼色。

  他坏,又不那么坏,这一点最是迷人。他不像安阆,就是读死书。中个榜眼有什么了不得?要是将他搁在良恭这处境,大约还不如良恭呢。

  她越这样想越认为,放弃安阆也不算什么很值得惋惜的事。

  良恭在对过看见她一手托着下巴笑,一手在桌上慢吞吞地画着,粉嫩的指甲发出“嗤拉嗤拉”的动静,好像有只猫在他胸腔内挠他的心玩耍。

  真想把它那爪子剁了。

  可却是生不起气来的。

  天色变得蓝阴阴,花树都成了个黑影子在门外站着,仿佛在站在一起在看什么热闹,稍微一别过眼,它们就要扎在一起指指搠搠。妙真很有些发窘,怕它们笑话似的,涨红着脸走去把门关了。

  再回头时,良恭已不在桌上坐着了,跑到了罗汉榻上去坐。其实他在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中,早已迷信了宿命,非常相信一个人穷,大有可能会穷一辈子。他一向是个没运气的人。

  知道妙真关上门来,恐怕是说让她自己也面红耳赤的话。他怕承担,便假模假式地收捡着床上的东西。终于收到一双鞋,被妙真一下抢了去。

  是双绣花鞋,象牙白缎面,鞋尖绣着半朵莲花,不是他姑妈那年纪的女人该穿的样式。妙真认为是给她买的,除了她还有谁?谁不爱她?

  她拿着鞋坐在榻的那一端,明知故问:“你买双女人的鞋做什么?总不是给你姑妈的穿吧?你姑妈我见过,她不会要穿这样的。”

  良恭将那些东西都搁在一个包袱皮里,眼望着妙真手里的那双鞋,伸手去拿的时候,忽然歪着脸笑了下,“不是给姑妈,是给一位姑娘。”

  妙真那心“咚咚”直跳,“哪位姑娘?”

  他把鞋一齐放在包袱皮上,慢慢地扎起来,“姓易,单名一个清字。”

  她的心倏然不跳了,静得死气沉沉,“易清是谁?”

  他转过来,笑得如沐春风,乔张做致地做出副腼腆模样,“这还用问?不过是些儿女情长的小事。”

  妙真觉得心内翕然拍来一阵冰冷的浪,将她那些一厢情愿的认为推翻了。她止不住又问:“那位易清小姐,你和她定下亲了?”

  “那倒还没有,不过也逃不过这个意思了。只是眼下她爹娘还不大喜欢我,嫌我穷,还不放心定下来,想我多挣下些钱。所以我才到你家做下人,指望着攒几个钱,再好好请人向她爹娘说一说。他们家也不怎样,有个五六十两银子,想必也就够了。你说呢?”

  这样问,却不看她,有意给她些时间收拾这难堪的局面。也不大敢看,怕被她拆穿这谎言,她那敏锐的神经总能将事情一猜一个准。

  待他再去望着她时,她果然笑着,比往常笑得更开了。微红的脸褪得有些惨白,颧骨上僵硬着嫩嫩的肉。眼也是有意弯成一条缝,封锁着一点眼泪。

  倘或妙真再问下去,也能发现一些破绽。可她那点千金小姐的矜贵不许她问。

  她只“噢”了一声就慌忙逃出来,逃到月亮底下,眼睛里蒙着的泪珠子才肯破壳而出。

  她凄然地想,谁都爱她其实只是她的一种错觉。从前以为白池一心一意待她,后来慢慢发现她也有二心;以为鹿瑛全身心都疼她疼得紧,不想她嫁了人,也有了自己的算盘;就连良恭,也多半有他的自己的打算。

  是她一厢情愿地把这些人额外的关心,当做是全心全意。真是不应该。

  由这日起,妙真总有些心慌,夜里也难睡。她都归咎于良恭,连日都不与良恭说话。恨他给她造成这误会。

  可沉下心来想想,对她鞍前马后本就是他的差事。不怨他,还是该怨自己,没头倒脑地生出这份心,弄得她自己难堪。

  这会觉得又是安阆好了,虽然他寡淡如水,好歹不能让她一颗心倏起倏落,没个休止。于是将想成全他与白池的那主意压下不提了。

  人人都自私,她也应当要先周全了自己,再去想成全别人的事。大不了往后到了安家,把安阆多让给白池,横竖“安夫人”这个名头是不能让的。她只能做官夫人,才能守住那份业已开始残缺的骄傲。

  这样一看,还是父母为她打算得好,愈发想回家了。这日便来问寇夫人嘉兴那头有没派人来。

  寇夫人不好空口乱说,便含糊道:“怎么,嫌姑妈家不好,就急着回去?”

  原不该麻烦人的,这会她已有些顾不得,挽住寇夫人,“怎么敢呢?姑妈家里吃的用的,样样都好。是怕赶不上回去过年。姑妈,要不,劳动劳动您家里的人送我回去?”

  寇夫人仍玩笑避着,“你要让我送,我是舍不得送你回去。就在我这里过年怎么啦,难道怕我这里的年夜饭不够丰盛?我看你是烦了我了,恨不得早早就离了我。”

  妙真忙歪在她肩上撒娇,“我哪里舍得姑妈?依我的意思,要在姑妈家住一辈子才好呢。”

  她最尾那句话委实在寇夫人心头跳了跳,唯恐成真。亲戚情分归亲戚情分,长久住在家里,谁有这份闲钱?她比谁不会算账?

  寇夫人嗔一眼,“就是我想,安家也不答应。你终归是他们安家的人,连你爹也留不住。”

  因为放心不下,末了趁寇老爷回家来,寇夫人特地拉着他打听,“怎么去嘉兴的人还没回来?是好是歹,总不会放着妙真在这里不管吧?你在外头有没有听见什么话?”

  寇老爷先前派了铺子里一个掌柜往嘉兴探听消息,今日才回来,赶回家来正是要告诉这事,“富掌柜回来说大哥家里给抄了,一应家财都充了公,十几口人也给押上了南京。”

  “他去家里瞧过?”

  “这哪敢呐,他是从几位生意场上的熟人口里听见的,就是前两个月的事。”

  寇夫人照例伤怀一阵,又把眼泪揩了道:“那怎么没听见衙门的有人来问妙真呢?”

  “何曾问得到她头上,她可是大哥的命根子,自然是想法子提前打点好了的。我想,可能是托了常州那头使人来接她。”

  寇夫人思定半日,试问:“要不要请人到南京问问这事到底是怎么定的,要是能有转圜,咱们还是应当为大哥想想法子。”

  寇老爷端起茶碗连连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