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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无归(2 / 2)


  浓重的血腥气再也忽略不了,她刮倒了烛台,长长红毯悄然燃起,周遭是随处可见的尸体,火舌铺出一道长路,像要通往天际。

  道人眯起眼睛,被突然蔓延的暖光刺痛了双目。

  她突然掉进了昭昭人间,火舌肆无忌惮地翻涌冷笑,她恍惚间听到了师父在唤她。

  白岚手里握着她的拂尘,残影在她眼前飘忽不定,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

  “阿影,你在做什么?”

  ·

  对啊,我在做什么?

  ·

  她不敢说,也不敢解释,她想象着兰灵将剑锋贴上颈间的样子,颤颤摇头——

  “师父……你不懂……”

  “师父你不会懂的。”

  白岚从不明白兰灵与合·欢,那现在他也不会明白顾清影。

  ·

  她忍不住想给自己辩驳,“我也没有办法……”

  ·

  火光照亮她的脸,鲜血驳杂,形同鬼魅。

  她的眼睛里还有星光,她的手也还有力坚定,握着剑不肯放松分毫。

  呼吸里都是腥甜味道,她撑着身子想站起来,掌心碰上滑腻的鲜血,湿哒哒地,已经冰凉。

  ·

  不必再看,她也知道白岚失望极了。

  ·

  顾清影心虚而羞愧耻辱,爬起来,踉跄着转了身,逃开白岚的温和问语,却又看见母亲拉着六七岁的顾清影,蹲下去,给孩子腰间系上一块黑玉。

  母亲抚着那端正的刻字道——

  ·

  “月澄清影,霜露琅华。分明其身,昭昭天下。”

  ·

  顾清影呆呆地笑起来。

  不重要,都不重要。

  那黑玉本来就已经碎了。

  碎了的东西,承不起什么美好的愿望,那种虚无缥缈的志向,本来就是一碰就碎。

  ·

  她抬手扬剑,将所有烛台一一斩落,周围立刻更加温暖,火舌贪婪地要来拥抱她,已经撩向她的发梢,侵袭衣角袖摆,但她低头时竟将一具尸体看成了苏棠,立刻疯了一般地去拉她。

  尸体本不会动,可是苏棠会。

  苏棠甩开她的手,厌恶地蹙眉——

  ·

  说的居然是:“别碰我,你好脏。”

  ·

  顾清影登时怔住——

  她明明抛弃道义了,

  她甚至自己堕魔,换取到她身边的机会。

  如果她不要,那该怎么办?

  ·

  她的后路已经被烧毁。

  如果前路也不让她去——

  她就是徒留人间的恶鬼,哪里都不会接纳她。

  ·

  道人扶起尸体猛地摇晃,失声痛哭,正要将苏棠拥进怀里,却突然有股力道将她狠狠拉起来,拖着她,奋不顾身地往外扯去,路过尸体,穿过火光,在她脚下一软,不想再走的时候,那人也固执地不肯放开她,终将人拖出门口。

  慌乱之间,一个本夹在臂下的细长玉盒便落在石阶之下。

  ·

  顾清影瘫倒在地,猝不及防地被人喂了一颗药,不过几息,神智就回来了大半。

  余光中,一个黑衣少年惨叫着奔进火焰,叫得撕心裂肺,冲进去扒开挡路的尸体,终于找到了已经被烧了一半的小姑娘。

  ·

  顾清影急促喘息,缓缓将眼睛对焦,看见了面前的柳无归。

  他红衣绯然,比火光还暖。

  他没有向顾清影拔剑,反而将她从火海里救了出来。

  他从来不曾果断,即使是在那场皇城风雪中,也还对顾清影抱着一丝期待。

  ·

  他眉锋如剑,眼中焦急困惑。

  他慌张地去擦顾清影脸上的血,叫着她的名字,检查她肩头和腹部的伤口,发现她几乎整个人都被血湿透。

  ·

  他随即握住女道士双肩,难以置信地喘着粗气——

  “师妹?你别吓我,谁干的?”

  一切一切都脱离了控制。

  他彻底慌了神,“域主大人和西域人有交易,他们不可能杀人的,师妹,谁干的?!是不是南域人!”

  ·

  他等不到顾清影说话,那个冲进堂中的少年还未出来,可是若他出来了,势必不会善终。

  柳无归再次想拉她起来,“师妹,这里很危险了,快走!”

  顾清影终于完全恢复了神智,她恍然,忽而心境清明——

  ·

  宗风翊的交易,一定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西域人招来中域江湖人马,若交易成了,则放人,交易不成,就是筹码。

  而柳无归所言,明显——已经成了。

  ·

  西域人能要什么呢?

  不过是一统西域的权势,还能有什么?

  十余年前西域分裂,各自为主,若不借助外力,谁家都没办法独大。

  ·

  顾清影浑身发抖——

  她仿佛又看见了王了然灰瞳里的笑意。

  ·

  柳无归只以为她被吓傻了,记忆回到兰宅那一夜,风怜雅服毒自尽,顾清影在一旁哭得肝肠寸断,无计可施。

  那时柳无归终于过去拥抱她,就像现在,她再次茫然,再次惊恐,再次需要人拥抱她了。

  这样的机会如果可以多一点,柳无归不信顾清影永远不会心动。

  明明只要你想,我就在这里,为什么偏偏不要呢。

  ·

  曾经的恨意在这一刻又被情·欲压了下去,“师妹,别怕,我带你走。”

  道人失魂落魄的样子让他无比怜惜,他不想再耽误,转身就去捡那玉盒。

  顾清影则要去找自己的剑——

  而一低头,剑竟还在手里。

  ·

  柳无归没有来得及转身。

  他将要弯腰的一刹那,心口窜进了透骨凉意。

  ·

  只冰凉了顷刻,就变成了灼烫。

  他颤抖着转过身,最后的力气都用来转身。

  顾清影却看也没有看他。

  ·

  她可能是不敢看,或者不屑于看,就直接转身走了。

  柳无归栽倒下去,拼命抬头,睁大了眼睛望着前方,只能看到她远去的背影。

  ·

  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没有分别。

  这一回,他不会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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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坛离愁予杜康,

  明明如辉换琼琅。

  不归淙淙非而立,

  但见霜影倚朱棠。

  酣弃酒,醉红裳,

  梦生折柳别阴阳。

  千百归时盼嫣然,

  奈何桥头话荒唐。

  ——柳无归《鹧鸪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