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诱宦第35节(2 / 2)


  “算清楚了吗?”

  人还未答,桃良急吼吼地捧茶进来,“陪我吧陪我吧,我干得多吃得少,要是我进了园子,什么粗活累活我都干得的,陆大人保准不亏!”

  陆瞻微笑,冷白的肤色被烛光照得脉脉温暖,“你们主仆俩这是在说什么傻话?”

  “一边去,”芷秋冲桃良嗔一眼,隔着烛火回望陆瞻,“这丫头老担心我不带着她嫁人,成日家非要再三问问才罢。”

  小炉新炭,桃良将火盆推至二人脚边,端来两碟自果脯蜜饯服侍陆瞻,“姑爷,您说带我不带我啊?”

  “不带你,谁伺候你们姑娘?”

  芷秋坠在榻下的绣鞋轻荡过去踢他,故意气桃良,“你们浅园里那么多丫头,还怕没人伺候我呀?”

  绮窗上映着银杏光秃秃的影,寒风尚未波及屋内,这里暖得似四月天。陆瞻复抽了她手中的纸,丢在炭盆里,片刻飞灰,“没什么可记的,等纳征时还有更多的礼,届时自有礼单送来,不必你记。”

  “还有啊?”芷秋提着的笔尖坠下一滴墨,在宣纸上散成一团浓云,“你也真是的,咱们成亲麽倒不必这样正式,我懂你的心就好了呀。况且就是个纳采,哪用这些?惹得我妈一天都合不上嘴,逢人就去说道说道,弄得我西洋镜似的叫人看笑话。”

  话虽如此,那丰靘玉笑中却难掩绵绵甜蜜。倒使陆瞻恍忆起一事来,由怀中掏了几张票子,“这是你赎身的钱,拿去给你妈。”

  桃良收去纸砚,错身露出芷秋稍有郑重的眼色,“这倒是真的,我妈那个人最是嘴硬心软,上半年她还讲,要是我和你能好,她一个子不要我的许我出去。可她养我这些年,虽说我挣也替她挣了这些年的钱,可到底养育之恩是还不清的。”

  几张盖着宝印的票子散在炕几上,谁也没功夫去捡。陆瞻佯作随意地点着下巴,月白的皮肤里掩藏着半个恶劣的笑,“噢……原来你上半年就筹谋着要嫁我了,这才设下个天罗地网叫我逃也无处逃。”

  恼得芷秋下榻扑过去撕他的嘴,“你讨厌不讨厌!不许再提这个了!若再有人问起,你得说是你千方百计地要求我为妻,一个字也不许说是我赖着你!”

  “好好好,”陆瞻横臂圈住她,忙不迭应下,“不提不提。若别人问起,我只说是我见色起意,独占了你这位女花魁,叫烟雨巷从此风华不再,黯然失色。”

  芷秋窝在他怀里咯咯唧唧地笑,将票子仍塞回他怀中,“你要娶我嘛,该你跟我妈说才是啊。桃良,去请妈上来。”

  园内酒色将半,歌喉尽阑,金凤绿鸾或是相送王公出尘去,或是相请玉郎入闺中,个个儿喜入笑靥,霞腮玉容。四娘才陪着送了一户大客,这厢踅上楼台。

  适才见了陆瞻,献上十二分的殷勤挨过去同芷秋共座,笑得一张脸脂垒粉叠,“哎哟,头里那些箱笼真是好大气,我都瞧了,那些东西都是十足的金贵,好些还是内造货,市面上皆是没有。可见我们姑爷身份尊贵,待我们秋丫头亦是没话讲,真是难得的良人!”

  提起这个,四娘复转嗟叹,“姑爷这样子的身份娶我们秋丫头,不知在朝廷里,可是要判个什么罪?天子老爷晓得了,可要罚您?”

  芷秋亦将一双眼自四娘肩头炯炯地睇过去,但见陆瞻勾出笑色,“讲到底我就是个官奴,触犯不了什么律法,别担心。”

  复杂的眼色在芷秋眼中兜一兜,在此良夜,不欲再想伤心的,只将四娘肩膀绸子搡一搡,“妈,叫您上来是有事同您说。”

  即见陆瞻推过来几张银票,“这里是四千两,不知可够芷秋的赎身钱?”

  四娘当即两个眼来回将二人睃一睃,不大去接。还是芷秋接了来塞在她手里,“妈,您的心我晓得,可银子还是要收的。您也想想,这会阮儿姐回来,即要开行院,就少不得您借银子给她周转,您还剩多少?”

  说话间挪到陆瞻那处去,两个手臂趴在他肩上,“再则春天我去了,堂子里也冷清下来,我瞧婉情不大醒事,少不得您还要买两个女孩子来补上,没银子,哪里去买?妈养我一场,没得叫您亏空。”就臂便将陆瞻推一推,“况且我们陆大人有钱,陆大人,您说是不是啊?”

  惹得陆瞻轻笑,揽过她的腰,“半辈子的家当闲搁在那里,可算寻着个替我花钱的人了。”

  如此,四娘只管乐呵呵地将票子折入袖中,两个眼将二人亲昵之状嗔一嗔,“我老婆子说句话,这纳了采,合该遵循礼教,两个人不要见面才是,否则叫人说出去,成什么样子?”

  芷秋噗嗤一乐,笑倒在陆瞻肩头,“妈,您真是迷了心窍了,人家闺秀小姐不见面是应当的,我们早八百年就见过了,还装什么样子呀?您以为不见了,外头就有好听的了?”

  “倒也是,”四娘亦笑,动身前复嘱,“我喊了裁缝师傅,等你打常熟回来,给你裁嫁衣裳,现在动起来,春天里正好赶得上。”

  温暖的一间屋里,连陆瞻亦谦谦有礼,“妈妈不必忙,大婚的衣冠我已传话到京叫宫里的针工局银作局赶着做了,想必年节里就能送来。”

  如此体面的事更加另四娘喜得找不着北,忙千恩万谢地辞了去。眼角眉梢在黑漆漆寒碜碜的夜里弯成经年累月所行过的的苦桥。

  少顷,笑眼又被孤月寒星的剐蹭下几行清泪,使得浓粉重脂的脸上,满布着属于一位母亲的慈爱与欣慰。

  冷梨花渐散,琉璃白世界暂褪,雪且消尽。苏州府就又成了那个绿瓦清溪的苏州府。年下各门户里皆忙着采四处采买,八面销财,唯独芷秋与雏鸾得闲游。

  这厢各领婢女踅出院门,即见几辆马车停驻在门外,车前后的螭吻檐角儿下皆挂着织造局的小木牌子,黄澄澄的太阳由千家屋檐泼洒下来,陆瞻等在金光璀璨里,笑如温暾。

  眨眼睛,芷秋就看见少年时候的他,在汹涌人海中回首捉住了她,“小姑娘,难道你父母没教过你,‘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1’?”

  话虽责备,但其软言和语、温情笑意都令芷秋不怕他,顶着一张沾满灰瘦脱形的小脸直瞪他,“我没有父母,而且我不是君子,我是小女子!”

  十二岁的少年郎高出小芷秋一个头,只好单膝落到地上去将就她,“男女都是为人,无有不同。”说话间,就要去抽被她紧攥在手中的荷包,却被芷秋闪躲至身后。他也不恼,照旧笑得温柔,“这是我的钱袋子,你该还给我的。”

  小芷秋想了又想,深觉自个儿不占理,却又扛不住饿,只硬挺着不还他,“瞧你穿得这样好,一定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既然你这么有钱麽,这点碎银子就给我了吧,我快要饿死了。”

  他笑,晚林沐风,“没有这样的道理,我也很饿,正拿着钱要去下馆子,你若抢了我的,我怎么办呢?”

  “你肯定还有钱。”

  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礼说不清,陆瞻臣服在她那双亮锃锃的桃花眼里,朝她伸出了手,“走吧,我带你一道去下馆子。听说你们苏州府的蜜汁豆腐干、响油鳝糊十分美味,你就做位小陪客,陪我一起尝尝,赏脸吗?”

  鹘突半晌,芷秋咽了好几回口水方才将手递给他,没走出两步便怯生生地仰起眼,“你不是拐子吧?”

  陆瞻挤眼逗她,“我是,害怕不害怕?”

  “……不怕,”芷秋糊了满脸灰的脸徐徐笑开,露出一排皓白的糯米牙,“没见过你这样好看的拐子。”

  “你叫什么名字?”

  “我……”

  “芷秋。”

  陆瞻轻喊,此刻好梦似旧,笑颜如昨。在月到风来阁的门前,他再度朝她递出手,好似是年少的他闯过了重重时光与三千业障又走到她面前,“出了城五里地上可没酒楼,你吃过早饭没有?”

  而芷秋,则像一轮岑寂的月,沉默等候经年,终于再次将手落在他的掌心,“妈一大早就让厨房里备了饭叫我与雏鸾吃,饿不着的。”

  长帷帽半罩着戏蝶纹初荷红对襟长袄,白茶留仙裙尾大开大合间钻入车内,接了桃良递来的汤婆子,笑意盈盈地紧盯着陆瞻钻进来,“咱们到了常熟县住在那里呀?县上有雪了吗?咱们得走多久才能到?路上住哪里呢?”

  马车缓缓颠起来,陆瞻在车角摸了件狐狸皮斗篷将她罩住,搂着怀里,“你一下问这么多,我都不晓得从何答起了。常熟县令清扫了他的别院给咱们住,来人说县里没下雪,咱们到了就不好说,马车走个二三日就能到了,路上有驿馆。”